第11章 (五)垢秽 1

说得太对了啊。

谁他妈有个未来啊。

未来就不是他可以谈论的啊。

有一些大学生不嫌事多地带了野外露营喝酒的装备,达达呢,典型的“酒量好不好真的不清楚,因为从来没醉过”的人,和一群酒肉朋友就着歌喝了全场,愣是“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DNA复制时要遵守碱基互补配对原则,同理,交友时,我们也会有意或无意地遵循“好兄弟互补原则”。

比如说现在节目表演完了,大家都陆陆续续地散了,达达却一脸生不如死地扶着体重140的好兄弟,惨兮兮地看着俞木。

俞木和达达合力把大壮给扛上了大壮的电动车,达达挠了挠头:“我开他那一辆,你开我这辆,你开慢点,我车上载了个肥猪开不快。”

“行。”

达达从兜里掏出小毛驴的车钥匙扔给他。

两个人加一头猪带着那么点狼狈而归的意思上路了。

不过俞木很快意识到狼狈的只有两个人,不包括那头猪。

“后来——我总算学废了!该如何——爱吧——”大壮坐在达达后面,突然鬼叫了起来,依稀能从他的嚎叫中捕捉到为数不多的音符。

“唉你他妈的别叫!”达达大吼道。

同一条道上的几辆电动车都抖动了起来,小电驴上的大学生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哎哟我去,莉莉的车翻了!”还有几个人叫了起来。俞木从后视镜看,有两个女生笑的时候抖动幅度太大,车直接打滑翻了。

“唉你走了——走了啊——消失了、在人海~”大壮进步了,会用颤音了。

“后来!一起唱!”大壮像是生命最后的高歌一样,高叫起来。

大家都嘎嘎乱笑地边唱着:“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大壮终于折腾够了,趴在达达背上不动了。

达达把大壮丢到美院门卫室,打电话让同宿舍的下来接后,又坚持把俞木送回了老破小区才折回了学校。

俞志辉同志和小林姐应该是有新进展了,大半夜的连家都不回了。

俞木坐在床上。今天晚上很显然不适合洗澡。

关灯睡觉吧。

老破小区里住了很多穷但闲的老人家。如果从采光井往上抬头看,会发现一半以上的人家都把窗户外扩出了一圈置物架,放在上面大大小小的盆栽是水晶宝宝,绿萝和其他俞木叫不上名的植物在楼与楼之间狭小的缝隙中挤挤挨挨、交错相生。

月光被叶子挡住了大半,只有斑斑点点的亮光洒进房间。

每次想到夏目漱石,外面的月亮就格外好看。也或是每次月色动人时,他就总会想起夏目漱石的那一句“今晚的夜色真美”。

俞木坐在被子上眯眼看窗外那条悬在空中的绿萝微微晃动。楼上的那个奶奶平时就泼辣,她的绿萝似乎和主人如出一辙。

点点月光下,俞木戴着耳机,脑袋随着耳机中的音乐一摇一晃。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啊,今晚的月色真美。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工厂旁的桑树随着时间推移,由原来的翠绿蜕变成了又浓又稠的墨绿色。干枯的树干上沉甸甸地挂满了绿到发黑的桑叶,让人不免担心这老树枝要被这沉重的颜色压垮掉。

孟透川的毒气级别的香水散的差不多了,不过若是摘下一片桑树叶子提鼻子闻闻,还能闻到被叶片匆匆捕捉下的细若游丝的香味。

也许桑树叶子就是负责捕捉时间的工人,从刚发嫩芽时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吸取这世上的时间,积攒在一片又一片的叶子中,当时间沉重到让人不堪重负时,叶子们就纷纷落下,再把时间转交给大地。所以冬天的时间总是缓慢的,缓慢得令人在空气中窒息,夏天的时光又像风一般轻易就流过了,只留下秋天的苍凉寂寞。

墙上的画大体上完成了,细节还需他再刻画两三天时间。俞木提着笔一点点地细化着花的光影。每次站在这面墙前作画,他都有种踏入西藏无人之地的格桑花海的错觉。这明显是因为自己画得太传神,都要把自己骗过去了。

看到门口桑树树冠上一片又一片堆叠在一起厚重的深绿,俞木才清晰地认识到了:已经过了很久了,距离他们刚踏入工厂的那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敏感地察觉到,和孟透川分别的日子马上要到了。

很奇怪,理智上,他十分肯定孟透川说的所谓开学就不在这边上学的话就是一句不写作业的借口,但他就是有强烈的预感,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出了工厂,刚开手机,就收到付子浩给他发的两条语音。

“诶,明天晚上我伯伯他孙子的周岁宴在村子里办,你要不要一起去蹭吃?”

“刚好和我姑儿子结婚撞上了,一起办,他们说搞得很大哦。”

俞木按下语音键:“好啊,如果我晚上没事的话。你姑姑那个儿子……是不是上次我们匹配到的那对下辅?”

“对啊,他老婆很厉害,我后面还碰到过他们两次呢。”

俞木听完后关了手机,去洗澡了。

今天早上,俞木终于想起带上了自己的画本,大概五天、十天前吧,串串不还说想看那张画嘛。

他自己现在再看这幅画,又觉得画得太一般了。画画总是这样,刚画完时觉得自己就是梵高转世,过几天回过神来再看……那就是中二病不谈恋爱了去隔壁客串《蓝色时期》了。

俞木把本子递给他,趁着他看画时和他提了一嘴:“那个……下午我要去看画画课,一会就回去。”想了想,又补充道,“晚上我们那边的村有人摆酒桌,我也去改善一下伙食。”

“红事白事?”

“当然是红事啊!”俞木笑骂了一句,“我虽然不迷信,但是……再不要脸我也不会去蹭豆腐饭啊。”

“结婚?周岁宴?”

“那家子两喜事碰一块了,一起办。”

孟透川“哦”了一声,然后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不能去吃吗?”

俞木楞了一下:“啊?”反应过来后又说,“去呗。你要去吃也没人拦着你。”又说,“村里谁结婚周岁升学七七八八的我都会去吃,反正村里人好面子,也没人会和小孩子计较。”

“那……我也要去吃。”孟透川一点不客气。

俞木“嗯”了一声,转头看自己辛苦了一个暑假的墙绘了。也许底部还要再加深一点,其他的都大差不差了。

俞木正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旁边孟透川突然出声。

“这幅画给我。”本子翻开到他上次画孟透川的那一面纸。

“不行。”俞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总得留下什么做个小纪念吧,“我前面也有画得好的啊,前面的你要哪张随便撕。”

一瞬间,俞木看见孟透川阴恻恻地看着自己,眼露凶光,但一眨眼,俞木又怀疑自己是出现幻觉了,孟透川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孟透川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一回生,二回熟,孟透川下午也和俞木一起回了破小区。

俞木上楼带画画课,孟透川就被他扔在了家里。

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小朋友们都跟被晒蔫的叶子一样无精打采,那两个之前抢橡皮的捣蛋鬼也格外安分,默契地趴在桌上睡觉。

“你们两个还睡着啦?再睡这节课不画画了,我来给你们上体育课。”俞木一副恶魔嘴脸。

“我们下楼踢球去。”小男孩没有准确理解到大哥哥句中的威胁之意,倒是兴致勃勃的。

“哥我在学校踢球不咋地,但跑步可厉害啦,我要上肯定上跑步课,让你们至少绕小区跑十圈。”俞木此时的笑容着实不友善。

小男孩又蔫了下来,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画着京剧脸谱。

下午连上两节课后,俞木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家。老爹现在正是走街串巷忙的时候,肯定不在家,妈妈老早就不在这个家了,至于俞志辉同志的儿媳妇,唉,他太年轻,家里还不到有貌美如花的媳妇等他回家的时候。这会家里只有他刚才丢进去的孟透川,而用脚指头就能想到那家伙现在绝对躺在他的床上睡大觉。

果真如自己所料,进了卧室,俞木就看见他的被子像虫蛹一样鼓着,里面藏着的小虫还动了两下。

俞木蹲在床边,手开始有点想犯贱了。他默想:倒数三个数,要是这人没自己出来的话就不能怪他掀被子了。

虽然这十分没道理,但反正这里是他的地盘,他的理就是天理。

三、二、一。

“哗!”

俞木捏起一个角掀开被子。

窝在被子里的孟透川手也高抬着,似乎也做了和他一样的动作。

孟透川的脸在被子里闷久了,像一个肉包子刚出笼一样,热腾腾白嫩嫩,两颊还微微泛着红。

包子的眼睛还没大睁开,迷惑地看看他:“嗯?”

“怕你睡死在里面,没死就好。”俞木又一把把被子盖上,让包子再回笼蒸一会,“你继续睡。”

俞木站起身来心想先写会暑假作业。他打开了餐厅的灯,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就埋头做起作业来了。

他还算是个全面发展的好孩子,除了政治和历史其他科都是均衡的稍微优秀。现在暑假接近尾声了,他写得快、写得顺心的科目自然都写完了,就剩下政治和历史还留了大半空白。至于那什么暑假学习共同体社会实践,都是应该留到最后一天来做才合适。

他正抄到“有利于民众直接行使民主权利”,家门就“哐啷”一声被打开了。

“哎呀!小木在家呀?”小林姐灿烂的笑容和她轻快的声音一起进了门,“学习呢?”

俞木以两声干笑回应。

小林姐边进门边自顾自念叨起来:“老俞每次和我提起你,就说你又聪明又懂事,在学校学习可好了,这次期末考物理还是年段第一?”

“嗯……”俞木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哎哟,老俞上辈子是做了什么惊天大好事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好儿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小林姐嘴巴一开一合,小屋子都快被她叽里呱啦的话给填满了。

俞木撑着脑袋听小林姐说话,手上笔也不停,刷刷地抄着提纲。

“你继续写作业,阿姨过来把鸭肉放下去炖,一会还得回店里呢。”小林姐走进厨房,“让你爸平时要多休息,少喝酒抽烟的,他这样再等个十年就得天天跑医院了。”

俞木点点头:“林姐你别煮太多,晚上我去同学家的婚礼蹭饭。”

“哈,是不是那个姓付的人家。”小林姐又来了兴致,“那女的是我们店的常客了,他们家拆迁户可有钱了,来我们这儿都做最贵的套餐。”

俞木不接话茬。他知道小林姐这种一个人能顶十个春晚主持人的人,最怕再添上半个观众,一旦有人给她回应她就可以给你讲出一部不亚于《红楼梦》的《纺织南路梦》。

小林姐把汤放下去煲了后不一会,他就写完了他给自己定的小目标。今天先抄一半,明天再抄一半,后天抄一半历史作业,找着这个进度,四天后他就能把暑假作业给干掉了。

夏天天暗的晚,快七点了还没暗透。蓝紫色的天空总让俞木想到世界末日片开头的空境。

不过楼下那群八卦小吃店老板娘和老板闹离婚的大爷大妈一点都没有配合俞木文艺想象的觉悟,从隔壁家飘来的姜母鸭的酱香也无情地打破了俞木的构思。

俞木把快蒸成面团糊的包子从被窝里捞出来。

包子表示自己睡了这么久,汗都捂臭了,强烈要求俞木拿件衣服给自己穿。

俞木扔了件白T给他。

孟透川看了眼被子上的白T:“是你喜欢白T还是你那个女朋友喜欢白T?”

果然天下的好兄弟都一个样。

俞木已经懒得再去和任何人解释这件事八字没一撇也不想写那一撇了,转身又再衣柜里翻了翻,然后扔了一件黑T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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