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观尘的记忆中,棠临雪性子极其要强。
小学奥数班,有一个男生常年拿第一,无意在班里说起女生的智商不如男生,这话被棠临雪听了去,小姑娘当着男生的面发誓以后他不会有考第一的机会了。小男孩性格也傲慢,直接把棠临雪嘲讽了一番。
从那以后,不怎么喜欢奥数的小女孩每天准时出现在楼观尘的房门前,要哥哥帮她补习。下课时间,别的小孩都在外面跳绳踢毽子,她埋在书堆里疯狂解奥数题,努力都摆在明面上,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后来的几年,奥数班的第一名一直都是棠临雪,小男孩连续三次没拿到第一就被家长转班了,全家人都破防得厉害。
大概是小学把奥数练得太猛,棠临雪对数学产生了生理性厌恶,高中立志要选文科,可惜当时班级的风气就是以理科为重,理科的课代表没一个女生,开家长会还有人说女生不适合念理科这种话。
这又把棠临雪给激着了,硬是逼着自己去选了个数学课代表,既然都是课代表了,数学不好的话,面子总挂不住吧?起初班上也有很多人不服她,长得漂亮也就算了,数学还好那怎么行?
于是棠临雪高中跟数学较了三年的劲,最后考了148,至今不知道那两分是怎么被扣掉的。毕业的时候,每个人都对她这个数学课代表心服口服。
但她靠的也不是天赋,就是纯粹的努力。一道题解不出来,她就把同类型的题全部翻出来,解个十次百次,技巧公式全都烂熟于心,学会了一个思路,再举一反三,知识全都贯通起来,下次再碰到就不会卡壳了。
再难的题都是从最基础的步骤开始解的,咏春也一样,从最基本的手法开始练起,十遍百遍千遍,直到形成可怕的肌肉记忆。
棠临雪到现在都觉得,学习和运动是最简单的事,在智商正常、身体正常的情况下,只要你足够努力,并且有机会让你努力,那就可以得到不错的结果。
所以她高考可以上名校,咏春也能打得有模有样。
而有的事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所以她现在破天荒地扑在楼观尘怀里痛哭。
楼观尘的手臂是慢慢收紧的,一开始的顾虑都被女子逐渐放大的哭声打破。
没什么好顾虑的,眼前的人是他的妹妹,他理应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理应提供拥抱,理应为她的难过而感到心疼。
可能是他前几年刚接手公司,忙着打理国内外的业务,长时间当空中飞人,最近才稍微闲下来调查棠临雪以前的事。
最开始只是拍点广告,兼职做平面模特,后来到横店接戏,露脸的机会几乎没有,最热和最冷的时候跑去做武替,一做就是整个暑假,整个寒假。
接广告、当模特有没有被人骚扰过?做武替有没有累垮过?为了争一个露脸的机会有没有被不公平对待过?从十八岁只身闯娱乐圈到现在,他的妹妹受了多少委屈?楼观尘不敢数。
因为性别刻板印象被歧视的时候没有哭,当课代表被冷嘲热讽的时候没有哭,念大学因为一张照片被网暴也没哭。到底是怎样的委屈才会让一个要强的人哭成这样?
罗易刚被他警告过,以他对这个油头老狐狸的了解,哪怕罗易刚知晓他和棠临雪的关系,短时间内也是不敢兴风作浪的。
所以是谁欺负了她?
怀里的女子揪着他的衬衫,哭着哭着忽然仰起头,眼神有些躲闪,“哥,我刚才好像,不小心……”
楼观尘的手托住她的后脑,又给人按回怀里了,“鼻涕蹭我衣服上了我知道。”
“……噢。”女子声音闷闷的。
“出来得急,没带纸。”楼观尘说,“蹭吧。”
话刚说完,棠临雪还真就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还真是不客气。”
苏木坐在副驾驶,使劲扒拉着窗户,就想看个明白。
刚才本来是他开车,楼观尘嫌他开得慢吞吞,直接把人赶去了副驾驶。
看棠临雪哭成那样,恐怕是出了大事。
两人回到车上时,衣服都湿得差不多了,苏木非常有眼力见地递给棠临雪自己的外套,楼观尘替她接过,还顺口问了句,“干净吗?”
“……”苏木勉为其难地回了句,“楼总,我应该挺干净的。”
棠临雪被他那尴尬又不得不微笑的TYPE-C嘴角给逗笑了,“苏木哥很干净的,衣服都是香香的。”
楼观尘一听这话,下意识嗅了下自己的领口。
“楼总放心,您也是香的。”
“嗯,就是鼻涕印有点多。”
棠临雪愤恨地瞪他一眼,“你不是还给我换过尿布吗,这点鼻涕就受不了了?”
苏木伸出两根手指,半堵住耳朵,假装自己没听到。
楼观尘也进了后排,坐在棠临雪旁边,苏木老老实实回了驾驶座,问道:“楼总,去哪儿?”
“那个什么别墅。”
“什么别墅?你又买别墅了?”棠临雪一副见不惯资本丑恶嘴脸的嫌弃模样。
“楼总专门买在这边的,名字都还没记熟呢。”苏木说道。
棠临雪立马觉得完蛋了,楼观尘现在装都不装了,妥妥地监视她呢,她裹着外套往角落挪了挪,头一歪靠在车窗上,可怜兮兮的样子。
楼观尘又接了几个电话,没空理会她的小动作。
苏木见棠临雪打了几个喷嚏,调高了空调温度,把黑色保温杯递给她,“楼总的水杯,里面都是温水,要不先喝点?”
棠临雪其实没少用楼观尘的杯子,苏木都已经习惯了,她顺手接过,拧开瓶盖灌了几口。
本想借着余光偷瞄楼观尘一眼,结果男人也正好微微侧着脸在看她。
这一对视,棠临雪直接呛了口水,她抹了抹嘴唇的水渍,正把杯子放回去,楼观尘已经挂了电话,抬手将保温杯拦下来。
“我喝点。”
“喔。”
男人本来没什么不自然,但看到杯边隐隐约约的口红印还是恍了下神。
他又低头看了眼衬衫,果不其然,黑的黄的红的,什么颜色的彩妆都有。
“楼七。”
“干嘛?”
“你这次进的什么组,化妆品质量这么差,你皮肤受得住?”
他可记得棠临雪第一次用护肤品后满脸过敏的惨状,那娇嫩的皮肤经得起这么摧残?
“还好吧,我皮肤已经耐受了,之前的化妆品更差。”
“诶,临雪,这听得我都心疼了。”苏木插了一句。
“这有什么好心疼的,等我以后成名了,这些就是我的来时路。”
“现在要一张你的签名还来得及吗?”
“那是当然,但我还没练习签名,等我回去练练,你要多少签多少。”
“真好,谢谢大明星。”
“苏木哥嘴真甜。”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楼观尘默默听着,双腿交叠,手放在大腿上,即使这么轻松的环境下,他也不见得多放松,自成气场,浑厚威严。
旁边缩在角落的小虾米一点点蠕动了过来,被雨水冲刷后,脸上还残留了一些妆容,衬得她原本精致得有些攻击性的五官倒添了点楚楚动人的味道。
她凑过去,低低叫了声,“哥。”
楼观尘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眼睛都没睁开,“说。”
明明是下午时分,一场雨却把白天下成了黑夜,车内光线更昏暗,水珠淋漓不断从窗户滑落,男人坚毅的侧脸轮廓像嵌在了雨窗上。
怪不得那些导演爱拍楼观尘的侧颜,他的鼻梁骨和嘴唇的曲线近乎完美,年近三十的男人只会比二十出头那会儿更有魅力。
“为什么要买别墅?为什么要带我过去?”
“你想住就住,不想住就不住,我只是给你多一个选择。”楼观尘难得有耐心给她解释。
“啥意思?给我买的吗?我还以为你给自己买的呢。”
楼观尘没说话,棠临雪又大胆地打量了他几眼。
男人的嘴唇翕动,“你现在还有时间。”
“嗯?”
“想想待会儿要怎么跟我说今天的事,以及,从你接第一个广告开始的所有事。”
三秒后,小虾米摇头晃脑地“晕”了过去,整个上半身都倒在了座椅上,纹丝不动。
苏木在后视镜里瞟到这一幕,担忧地问道,“临雪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去医院吧,给她打几针,最好是屁股针。”
“!”
果然还是楼观尘最懂她的痛点。
“我都21岁了打什么屁股针啊?!”棠临雪瞬间弹起来,结果弹得太猛,今天又没吃什么东西,脑袋还真的眩晕了一下。
楼观尘看出她的不适,抬手扶住她的肩膀,“让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是折腾成了这样。”
棠临雪缓了会儿,身体往后一仰,靠上座椅,深深叹了口气,没说话了。
楼观尘新买的别墅离横店一小时车程,名字很长,棠临雪还没看清楚,车子已经开进去了,不怪楼观尘记不住。
苏木停好车,看着手机里弹出的消息,犹豫地问了下楼观尘,自己能不能先回去。
“苏木哥不和我们一起吗?”棠临雪有点害怕了,唯一一个可以拉架的人要是都不在,她要怎么独自面对楼观尘啊。
“临雪,我家里突然有点儿事。”苏木解释道。
“你把车开走吧,路上小心。”楼观尘叮嘱道,“需要请假的话说一声就行,流程后面再补。”
“谢谢楼总。”
“苏木哥,你的衣服,谢谢了。”
“没事儿,你好好跟楼总说,他很关心你的。”
“嗯……”
男人的脸色太难看了,让她不禁想到以前那些被楼观尘教训的日子。无论多生气,楼观尘的语气总是很平静,越平静越可怕。
就像现在,他明明可以走在她前面,偏要放慢步伐跟她并肩,到了门口也要站她斜后方,压迫感源源不断地涌向她的后背。
别墅大门上装着指纹锁,楼观尘的左手从她身后伸过来,在屏幕上操作一番,握住她的手指按上去。
他们的距离很近,几乎是半搂着。
棠临雪的脑袋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楼观尘电影里的画面,有一幕,他也是这样靠近女主角的,距离比他们现在更有分寸些。
“好了。”
男人的气息扑洒在耳侧。
棠临雪的指纹被录了进去,门拉开的瞬间,她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莓果和麝香的碰撞,甜得张扬热烈,却清爽不腻。这款和香水是她的成人礼之一,楼观尘专门找调香师配制的,名字很简单,就叫seven。
只是她三分钟热度,每年都换香水,有了新欢,旧爱就放在角落里积灰。
她会记得这款香水的味道,是因为这是她的第一款香水,也是唯一用空瓶的一款。她没有问楼观尘为什么要在别墅里放这款香水,装作不在意地换了鞋,打量着宽敞到有些空旷寂寞的屋子,色调也是冷冰冰的黑白灰,没一点人气。
“我果然不喜欢大房子。”棠临雪说道。
“那你喜欢什么?”
“我觉得现在租的房子就挺不错的。”
“嗯,是不错。”
楼观尘径直走向那款和京市家里差不多的嘉格纳大冰箱,取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顺手把酒放在餐桌上,朝楼梯走去,边走边抬手解衬衫领扣,问道,“给你十分钟够不够?”
“什么?”
“洗澡,换衣服。”
“?”
“三楼衣帽间,有一整屋的女士服装,你自己挑。”
棠临雪神色复杂,抬头看向楼梯上的男人,“哥,你该不会在这里养了嫂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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