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山那声清亮的“林哥！回来了我们！我俩拉爆对面！”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教室里凝滞的空气。
林唯青心头微动，脸上那副又羞又恼的表情瞬间收敛，只余下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紧绷。他几乎是本能地，动作带着点仓促，将那封带着杨鸿知体温的褐色信封胡乱塞进了校裤口袋深处。布料下的硬物感让他指尖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头也不抬，声音带着惯常的冷淡朝窗外甩了一句：“知道了。” 迅速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短促的声响。他不再看身后的人，抓起书包，步履比平时稍快地走向门口，背影透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他气息微乱的空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这么有魅力了吗！！！
杨鸿知目送他离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走廊上，鹿鸣山倚着窗台，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游戏结算页面。见林唯青出来，他收起手机，两步并作一步跟上，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自然地搭上林唯青的肩：“林哥，怎么才出来？老向刚刚在操场喊话呢，下午学校搞突击安全大检查，排查隐患，所有走读生立刻离校！寄宿生留下配合。”他语调轻快，带着点提前放学的雀跃。
“真的是要开学亖我了。”
“嗯。”林唯青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鹿鸣山侧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好奇：“哎，刚在教室跟班长聊什么呢？看你俩趴桌上，靠挺近的？” 他问得随意，是朋友间普通的八卦，“俩情侣说悄悄话啊？”
“没什么。”林唯青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平视前方，语气是惯常的冷调，“问他道题。”脸上面无表情，心里都要爆炸了。
他立刻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声音里听不出波动：“怎么突然放学了？”
话题被轻巧带过，鹿鸣山也没在意，耸耸肩，边走边说：“安全大检查呗，临时通知，要全校‘安检’。寄宿生倒霉，我们解放啦！”他语气轻松。
林唯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开学前不弄，现在折腾人。”
“谁知道呢，校领导的心思你别猜。”鹿鸣山摊手，笑容依旧。
两人一时无话，走在午后安静的校道上。阳光穿过香樟叶，投下细碎的光斑。林唯青一手拎着校服外套搭在肩头，另一只手随意地将额前微汗的粟色碎发向后捋了捋。临近校门，他脚步未停，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起：“鹿鸣山。”
“嗯？”鹿鸣山偏头。
林唯青目光依然落在前方，下颌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下定决心的分量：“我想去租个房。”
“啊？”鹿鸣山脚步一顿，脸上是纯粹的惊讶，眼睛睁大了些，“为什么？住我家不好吗？”他脱口而出，语气是真诚的不解。
林唯青抿了下唇，视线短暂地掠过远处车流，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就是想…和家在一起。”
“……”
鹿鸣山瞬间懂了。他脸上的惊讶很快沉淀下去，换上了然和理解。他太清楚林唯青的情况——父母不在，唯一的哥哥林秀芝因治疗需要，长期住在医院附近的公寓。林唯青寄住在他家多年。这个“家”，指的是和哥哥的家。也有可能是自己一个人的家。他不清楚，也不敢问。
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一秒，然后抬手，带着朋友间特有的力道，用力拍了拍林唯青的胳膊，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圆圆的小狗眼睛有点眯起来，自然地岔开话题：“嗨！林哥，看我！”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炫耀地晃了晃，“无！双！王！者！刚上的！帅不帅？”
林唯青被他拍得身体微晃，也明白了他无声的安慰。他扯了下嘴角，语气带着点惯常的嫌弃：“第几次了？还没腻？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切！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妒忌让人身败名裂！”鹿鸣山笑着收回手机，“你还在星耀徘徊呢！匆匆啊，真的是匆匆啊。”
“一个下午的事。这又不是很难打。”林唯青语气平淡，“而且我不玩。”
“我不管！反正我现在是王者！你就只知道把你那个黑色方块了。”鹿鸣山笑着推了他肩膀一把，“走快点，热死了！回家吹空调！”
“嗯。”林唯青应了一声，步伐加快。口袋里的情书仿佛被暂时遗忘，但“租房”的念头在他心底如同磐石，更加稳固。
他想要自己更加独立。
裤兜里的情书像是一块会灼伤人的，被高温烘烤过的铁块。走路抬腿时不自觉的会刮蹭到他的尖角，让他烦躁的皱了皱眉头。
要不还是扔掉吧……收了个男生的情书像什么话啊……
可是这真的好吗？……这好像也是别人的一份心意啊。。。怎么办……算了，留着吧。反正他是不同意的。他对自己的认识十分清晰，他绝对不会是gay。
回到鹿鸣山家。熟悉的凉爽的空调气息包裹而来。鹿鸣山将书包随意放在玄关地上，换了鞋就活泼地朝厨房方向喊：“妈，我们回来了！”
肖彩艳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上还带着水汽，看到他们，温婉一笑：“鸣山，小林，今天回来这么早？”
“妈，你没看群消息吧？”鹿鸣山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冰箱拿出葡萄冲洗，“学校搞安全检查，走读生全放了！”他端着晶莹的葡萄走向客厅沙发。
林唯青安静地换好鞋，将书包规整地放在鞋柜上，对肖彩艳微微颔首：“阿姨，回来了。”随即，他径直走向走廊尽头属于自己的房间。
房间简洁利落，一如他本人。关上门，隔绝了客厅隐约的声响，林唯青背靠门板，才缓缓、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教室里班长的荒唐表白、口袋里的异样感、鹿鸣山的探询、还有那个破土而出、无比清晰的“租房”念头……各种思绪在脑中盘旋片刻，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走到书桌前，桌面本就整齐。他习惯性地将一本摊开的练习册合上，放回书架原位。接着，他拉开书桌中间一个不太常用的抽屉，看也没看，便将口袋里那封带着褶皱的褐色信封胡乱塞了进去，动作干脆，带着一种“处理掉麻烦”的利落。
柜子里同样放着好几封五颜六色的情书。这封褐色的并没什么不同。
关上抽屉的轻响，仿佛也关上了刚才那一场小小的混乱。他神色平静，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肖彩艳温和的声音传来：“小林啊，刚你哥打电话来，说他已经回公寓那边了。”她正在解围裙的带子，“哦，还说有个朋友也在，和他住在一起呢。你认识吗？听声音挺稳重的，你哥也说人不错。”她语气平常，带着点家常的闲聊意味。
林唯青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哥哥的朋友？他确实不清楚哥哥现在的社交圈。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应了句：“哦。不是很知道。”
肖彩艳没有追问。
肖彩艳脱下围裙，露出了里面一件淡绿色的改良旗袍，衬得她气质温婉娴静。
“哇，妈！”鹿鸣山刚把葡萄梗扔进垃圾桶，正抱着半个冰镇西瓜，拿着大汤勺挖中间最甜的那块，盘腿坐在沙发上。看见妈妈，他眼睛一亮，笑容灿烂地夸道：“新旗袍！好看！刚买的吧？在家穿有点大材小用啊，应该穿出去，回头率肯定爆表！诶，你让爸带你出去逛街呀！”
肖彩艳被儿子逗笑，嗔他一眼：“在家穿舒服。”她走到穿衣镜前理了理领口，“哎呀，你是说对了，等会我就出去。”
肖彩艳转过身，对鹿鸣山说，“你爸单位有点事，晚点回。我等会儿去趟超市，顺便去接他。更是顺便逛逛街。”
鹿鸣山立刻举手，笑嘻嘻地提要求：“妈！那给我带桶泡面呗？红烧牛肉的！还有薯片！要番茄和烧烤味的！”
肖彩艳正对着镜子拢头发，闻言转过身，故意板起脸：“鹿鸣山！我看你是皮又松了！家里饭菜都现成的，热热就能吃！总想着那些没营养的！”她作势扬起手。
可能是因为手上还沾着一点粉底液，她忙不迭的去找自己，平时用的顺手的鸡毛掸子。
鹿鸣山敏捷地抱着西瓜在沙发上挪了个窝，灵活地躲开“攻击范围”，嘴里还含着西瓜，含糊不清地笑求：“就一次嘛！妈！拜托拜托。哎哎，别打。我是亲儿子！你是不是亲妈！”
林唯青站在客厅与餐厅的交界处，像一道安静的影子，看着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温馨一幕。肖阿姨佯装的薄怒，鹿鸣山带着撒娇的闪躲，西瓜清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构成一幅名为“家”的温暖图景。
这里很好，肖阿姨和鹿叔叔待他真诚，鹿鸣山是他最重要的朋友，这里给了他安稳的栖身之所。但这份安稳，终究不是他心底深处渴望的、那个由他和哥哥共同构筑的、名为“林家”的方寸之地。他想租的，从来不是一个冰冷的空间，而是一个能重新点亮属于他心中对于活着的希望，包容自己所有孤单的避风港。
就算，好像现在鹿鸣山家里住的也不错，但他就是想要见见新的世面，更加独立一些。抽屉里那封情书带来的短暂涟漪，在这份更沉重、也更坚定的渴望面前，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激起了微不足道的水花，便迅速沉没。
他看着沙发上打闹的母子，嘴角极淡地牵动了一下，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他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窗外渐渐染上暮霭的天空，眼神沉静而淡漠。
租房，早就在计划中了。至于租在哪里，他也早有选址。
那是一个很繁华的地段。离学校很近，离鹿鸣山家也很近。当然的，离哥哥也很近。
不过租房的房东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同意出租。这么好的一个房子，能多赚一点是一点。所以房东现在的想法，是想要林唯清和其他人一起合租。这样他便能拿到双份的租金。这是一件乐事。虽然林唯青不喜欢和他人一起住，也不是很喜欢和别人交流打交道，但是有个朋友好像也不错。这么说对他好像也是一件乐事。
房东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奶奶。面相和蔼可亲，给林唯青的初次印象也很好。屋子转了一大圈，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这是一栋不大的小楼，一栋楼里还有几家人。都是些老奶奶老爷爷。也不吵也不闹，顶多就是在大白天大中午聊聊天，打打牌。老奶奶不是很喜欢跳广场舞，老爷爷也不喜欢围在什么小石桌小石凳旁说说国家大事。安静祥和的简直像天堂。那这对于林唯青来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对于为什么一定要合租这件事情，林唯青也问了一下老奶奶。
“哎呀，我孙女啊，就天天待在这里啊。不出门的嘞。说是这里不热闹，不好玩嘎。我就想着多找几个年轻人陪陪她呐。”老奶奶微微笑着。正宗的洞口话，听着有点凶，但是很热闹的感觉。再配上他那张慈祥的脸，就很是温柔了。
“天天不出门嘎？不去读书啊？”林唯青也用洞口话回。
“哦哟，你不是高沙读书的嘛？那个三中啊。哎，高沙的话不是跟我们这里不是一模一样的吗？”老奶奶与林唯清之前交谈的时候，便听他说他之前是三中的学生。她着实没想到，林唯青说洞口话这么正宗。她没去过高沙，但她听她孙子辈的，和儿子辈的说，高沙话和这的话总是有点不一样的。
“就是洞口人。之前在那里上学罢了。”他解释。
“哦哦。”老奶奶摆了摆手，又说回了话题，“我孙女看不见啊，都是请老师到家里来的。上不了学哒。”她说话的时候有点沧桑，也有一些心疼。
林唯青没再说话，只是答应了，老奶奶再找到一个人合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