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何秋妤身体健康时,忙于工作的安成章不常回家,可在何秋妤重病之后,安成章不得不留在家里。他需要承受何秋妤的怒火最多,比安意承受的更多十倍。

何秋妤动不动就勃然大怒,对安成章横眉竖眼,骂安成章是乡巴佬,说安成章是世上最讨厌的人,是万年难得一见的蠢王八,从早到晚,骂声不断。

家务事和厨房原属何秋妤统治的领域,她统治了二十多年,虽是一份繁琐无趣得令人生厌的重任,期间她无数次想卸下,但到了真的要将权力交出去的时刻,她却不怎么情愿了——统治权的移交如同能力评估的结果,她没有能力履行职责,所以才需要卸任。

何秋妤将失权带来的不满发泄在继承者安成章身上,安成章对家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兢兢业业地按照何秋妤的指导完成每一个步骤,但何秋妤从不顾惜他的辛勤付出,追在他身后咒骂,不是嫌弃他手脚和脑子皆不灵活做事太慢,就是责备他自作主张不听她的指导。只要是安成章做的家务事,何秋妤就能从犄角旮旯挑出一堆刺来。

那天晚上安成章做好了饭菜,端到饭桌上,招呼何秋妤来吃饭。

何秋妤一坐下,目光一落在饭菜上,就看见了安成章煮出来的那条黑乎乎的鱼。

他又将老抽当作酱油使用了,这种错误他不是第一次犯。可是何秋妤在他做饭前才又一次告知他如何煮鱼,将步骤一道一道仔细讲解,又将需要用到的调味料一样一样指给他看,他居然还是做错了,错得离谱。

这很像是一种示威。

何秋妤刚刚因为喝水急了点,吞咽不畅,胸口有胀闷感,仿佛喝下去的水都堵在了胸口。她本就气不顺,又见到安成章折腾半天的难看饭菜,怒火以漫天之势袭来,摧枯拉朽,席卷了何秋妤全部理智。

何秋妤用力拍着桌子尖声骂道:“你这个蠢货!你聋了吗?你没脑子吗?没听见我跟你说的话吗?怎么可能把鱼做成这种鬼样子?这样怎么吃呀?”

何秋妤激动地抬起手,处于恐慌中的安成章当即下意识地竖起一边手护着脑袋,往远离何秋妤的方向缩了缩,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下子忘了。”

安成章在何秋妤的咒骂声里鲜少会出现这么大的防御动作,何秋妤愣了片刻,放下手,嫌恶地横了安成章一眼,口中嘀嘀咕咕:“真是没用……”

何秋妤的食管装了第一个支架后,曾有一只黄白相间的小鸟从阳台飞进了家里,立在玄关柜顶上,也不怕人,对着何秋妤和安成章啾啾地叫,模样可爱神情专注,好似在同他们说话。

从前也有过小鸟飞来的情况,这片住宅区里必定有不少人养鸟,偶有一两只逃脱牢笼四处乱飞不是稀罕事,但从前飞来的小鸟皆是立在阳台的围栏上叫几声,而后就飞向广阔蓝天,不曾飞进他们家里。

安成章很是惊喜:“秋妤你快看!一只小鸟!这是好运的预兆!祥瑞进屋,很快就会有好事降临我们家了。”

何秋妤撇撇嘴,她看不起安成章,连带着也不相信他的话,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柜顶的小鸟,嫌弃道:“它好吵。”

“这不叫吵,叫福音。”

何秋妤摆摆手:“快把它赶走。”

“怎么能赶走呢?它和我们家有缘,我们要好好招待它。到了它想走的时候,它自然会飞出去。”

“它要是到处乱拉屎尿,乱搞破坏,你就自己收拾。”

安成章赶紧答应道:“好,我收拾。”

何秋妤瞪了安成章一眼,又不太高兴地瞥了瞥那只不速之客,不吭声,径自回到卧室里,关上门。

安成章留在客厅里,痴痴地抬头看着小鸟。

安成章很喜欢这只小鸟,亦不是真的相信它是祥瑞,只是无缘由地喜欢。或许就像他说的,是因为有缘分。

他接了一碗清水,又用另一个小碗装了半碗小米和几颗葡萄,放在茶几上,压低声音对小鸟说:“不要怕,如果你渴了饿了就下来吃点,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鸟不再啾啾地叫,只歪着圆滚滚的脑袋看他。

然而第二天安成章买菜回来,小鸟没了踪迹,被何秋妤用扫帚赶跑了。

安成章傻乎乎地问:“那只小鸟呢?”

躺在沙发里休息的何秋妤眼睛也不挣地应道:“飞走了。”

安成章沉默地站了几秒,又问:“是你赶它走的吧?”

何秋妤没回答,只是闭目养神。

安成章顿感失落,抬头望向空荡荡的柜顶,胸中憋闷,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举却引发了何秋妤的怒火,何秋妤猛地坐起来,刻薄地叫道:“飞走一只鸟而已,你不用像死了老婆一样难过。”

安成章不敢和何秋妤对着干,没有接话,只是逃离,他提着大袋小袋的菜走进厨房,着手准备午餐。

安成章情绪低落了好几天,有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上,不断提醒他,他失去了很多东西。但他努力掩盖,努力让自己积极起来应付生活琐事,就像一年多以来的其它日子那样。

何秋妤对周围的风吹草动十分敏锐,哪怕安成章在她面前不露声色,她也能察觉到安成章的情绪,何秋妤骂道:“你要因为一只鸟生多久的气?你是三岁小孩吗?怨我弄丢了你的玩具是吗?”而后觉得有些疲倦,便调整一下姿势,半躺在沙发又宽又扁的扶手上,口中嘀嘀咕咕,“你们这些人,全都盼着我早点死,我死了,你们就轻松了。”

安成章被何秋妤这么一骂,惊醒了一般,也对自己出现的厚重得化不开的失落情绪感到诧异,一只鸟而已,他实在没必要这么在乎。

他站起身,离开阳台,经过死气沉沉的充满何秋妤的叹息声的客厅,走进厨房,从冰箱的冷藏层拿一包肉出来解冻。

淡红色的肉上结了一层冰霜,他就站在水池边看着,看那层冰霜渐渐没了棱角,渐渐化作水滴,渐渐流下,在肉下面汇聚成一小滩浑浊的带着血色的水。他想大概是忍耐时间太久了,压力太大了,必须找寻一些缝隙将一点真实的情绪宣泄出去,否则他就要被挤压得变形,再无法维持完美的姿态。

生活里的琐碎事真多啊,他被卷进了生活的漩涡里,遭受了灭顶之灾。

他不怪何秋妤,被卷进这样可怕的漩涡,耳边充斥着海水咆哮的声音,眼前一片漆黑,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突破厚厚的水幕,风华正茂也好,身强体壮也好,全部毫无用处,全是身不由己,全是无能为力,谁都会变得暴躁易怒多疑刻薄。

何秋妤在二十多年前就深陷在生活的漩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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