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娘忍不住笑了,虚弱道:“六爷,哪有什么六肋......”
小六脱下自己的外衫,将怜娘瘦弱的身子包裹起来,怜娘彼时才发现小六来时便穿的一身夜行衣。
原来她早就计划好要带自己逃走。
“管那么多干什么,你放心好了,我把外面的看守的人都放倒了,我带着你偷偷潜逃出去没有人会发现的。”小六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怜娘垂眼道:“六爷,拖累你了。”
“你说什么呢?不许跟小爷我说这种话。”小六扶起她,一步一步慢慢在黑夜中行走着。
怜娘走得很艰难,饶是浑身都是伤也不敢哼出一声,只怕吸引了人注意。
不知道哪里发出了一声轻响,一束火光紧接着照过来。
有人喊道:“谁,干什么!”
怜娘拉着小六的手,咳嗽道:“六爷别管我了,快跑!”
小六神色一凛,将蒙面的布往上一拉遮住下半张脸,将怜娘安置好,便趁着那个守卫还未发出更大的声响时便冲了过去,怀中刀光一闪,只片刻,那人便无声无息地倒在血泊之中。
她跑过来拉起地上的怜娘,顺手揽起她纤细的腰肢,便是往外跑。
出了牢狱三两步借力攀上了屋顶,夜风在耳畔呼呼作响。怜娘环抱着小六的脖颈,往下遥遥一望,忍不住颤抖。
“六爷,我拖累你了。”
她道。
怜娘看着那夜色下淡淡的瞳色,额角被吹干的汗珠,她有时会突然忘记,小六也是一个女子。
浓得如墨一般的天一点一点追下来,怜娘感到天旋地转,垂下的眼睛只能看见自己被小六拖拽搀扶着而胡乱的脚步。
恍惚间她听见小六唤出一声口哨声,怜娘细瘦的双臂被往上一拽,攀上那双并不宽厚的肩膀。
“六爷,”她用尽力气问道,“我们去哪?”
我们能逃去哪?
“你说呢?”小六扶着她上马,替她整理好披着的衣衫,“你因为谁变成这样的就去找谁。”
怜娘扶着马头,沉默良久还是没有说话。
小六一跨上马,扯起缰绳“吁”了一声,马匹带着两个人飞似的奔入深林之中。
一声鸡叫昭示着天明,甄行揉了揉太阳穴,站在门口良久直到确定身上酒气散去才进了门。
薛俨还伏在案上,一只手支撑在额角,日光镀上他的轮廓,显得格外静谧。
他手下书卷被风吹翻页,指尖上落了一点墨渍。
甄行没敢说话,但看薛俨眼下青黑就知道他又是一夜未睡,案情复杂,偏偏着闻浛天无论是声望还是关系都极为简单。
书卷上的指节颤了一下,薛俨睁开眼睛,开口道:“甄行?来了怎么不说话。”
他掩去一个哈欠,披了件外衫起身。
甄行拱手:“见大人在小憩,属下不敢打扰。”
薛俨难得一笑,负手而立。
“你到替我找补,我是真的睡着了。”
那笑容只一瞬间便淡去,薛俨转过头,正色道:“我交给你的事如何了?”
甄行愣了一下,感觉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赶忙晃了晃脑袋。
“昨夜属下去找了红袖姑娘,用了什么办法她都不肯说,还是靠......灌醉了她。”
他清了清嗓子,收起那副莫名羞涩难堪的模样,一本正经道:“属下向她陈极了利害,她才肯说。”
“她说,这锁云楼里还有一位姑娘叫,眷烟。”
“眷烟?”薛俨想起在闻浛天住处发现的那首诗,里面正好有一句“一丝一缕罥烟眉”,难不成就是对应这个叫眷烟的姑娘?他继续道,“还有呢?”
甄行道:“红袖说眷烟是好几年前被卖到锁云楼来的,她相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而且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只怕......是受了连坐的官家小姐。”
他压低了声音。
薛俨蹙眉,回忆着那日自己初到锁云楼见到的那帮姑娘,“那日我们在锁云楼时,眷烟是否在其中?”
甄行摇头:“红袖跟我们说出了事那夜到白日她们便没见过眷烟了,月牙婆让他们闭好自己的嘴,说不能在衙门面前谈及眷烟,只当没这个人。”
薛俨闻言眉头蹙地更深些,他抖了抖衣袖,望向乌黑的瓦片。
屋顶上,一只黑猫瞳孔直直盯着他,转也不转。
“喵”得一声让他清醒过来,扭过头却见甄行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继续说。”薛俨轻声道。
甄行“哎”了一声,肃然道:“属下想,这个眷烟来历不明,去向也不明,只怕跟锁云楼跟月牙婆离不了关系,里面估计是条浑水。依属下看,要不要查一下。”
薛俨轻轻点头。
他道:“查清楚月牙婆到底在暗地里搞什么名堂,还有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甄行点头称是,在离开之际忽然转过头,凑过来小心问道:“大人您几日没回家了?”
薛俨闻言愣了一下,看向他,冷哼道:“怎么了?”
甄行挠挠后脑勺,干巴巴笑了两声,“夫人找了我好几日,快把衙门踏破了,说大人您好久没回去吃饭,怕不是忘了这个家,忘了你还有个娘了?”
空气间静了片刻,薛俨叹了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甄行拍着胸口,又仔细嗅了嗅自己身上还有没有昨夜残余的酒味。正要往前走时,却差点撞上转身的薛俨。
薛俨看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指了指他的衣服,道:“先回去洗个澡。”
方回到薛府,就听见远远传来一声惊呼,
“大公子回来啦!”
府里的老嬷嬷一看到薛俨,又急又笑,赶忙捂着嘴往里院跑去。
“哥哥!”
一道甜甜的呼唤传至耳侧,薛俨转头,小桥上的正是自己那一母同胞的妹妹薛琼,她远远见到薛俨,提着裙摆就小跑过来,一面跑,一面伸出手朝他晃着。
薛俨与自己这个妹妹不甚亲密,他自小沉默寡言,不善与人相处,薛琼还不怎么会走路时便喜欢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叫,如今长大了,愈发活泼热络,与他简直两个模样。
“同蕴。”他喊了一声。
薛琼环上他的胳膊,喋喋不休道:“哥哥你才晓得回来,娘都生气了,她说你再不回来就不要回这个家了。”
“爹可在?”薛俨问道。
薛琼点点头,道:“爹爹刚下了早朝,正在堂里歇息着呢。他要是知道哥哥回来了,肯定开心。”
薛俨弯起唇角笑了笑,方准备踏入堂中,一道声音便传了过来。
“还知道回来啊?刘嬷嬷送客,家里没有他的饭!”
薛俨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自己母亲的声音,自己几日废寝忘食地埋在案子里,竟连回家都忘了。
薛琼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哥哥你先进去,我去跟娘说。”
“不必了,”薛俨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我自己去找娘,她是生我的气。”
进入正堂中时,薛守昀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薛俨先行礼道:“见过父亲。”
薛守昀吹着茶杯上的浮沫,点了应了一声。
“儿子先去瞧瞧母亲。”薛俨恭敬道,他知道恰逢春闱,锁云楼死的正是个举子,此案闹得满城风波,圣上交由了南衙承办,父亲作为左卫大将军,只怕受了不小压力。
他深吸了口气,绕到纱幔后头,果然看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夫人坐在桌旁。
“娘。”他小心道。
那妇人冷哼了一声,道:“谁是你娘,你是谁?可不要逮着人乱叫娘。”
薛俨上前,伸出手揉着越清蓉的肩膀,却被她赌着气躲开。
他只好笑笑,心里明白自己这个母亲啊吃硬不吃软,只得佯装转身道:“哦,那或许是我认错了,这位夫人莫怪啊,我就先退下了。”
越清蓉一听他又要走,立马慌了,赶紧起身道:“同风!”
看见薛俨的笑脸,忍不住嗔怒道:“你这孩子,跟衙门里谁学的?”
薛俨严肃起来,一本正经道歉:“这些日子儿子忙案子忙忘了,迟了回家赔母亲用饭,母亲莫怪。”
越清蓉装模作样在他身上打了一下,道:“亏你还记得,再不回来,我就认了甄行做儿子。”
“那也行。”薛俨认真思考到。
“你!”越清蓉气不打一处来。
“哥哥怎么没给同蕴带礼物回来?”用饭时,薛琼忍不住问道。薛琼到底是个小姑娘,从前薛俨外出办案是总会给家里人带些东西回来,像薛琼,便送些钗环,珠花,帕子什么的。
越清蓉一筷子打在女儿手背上,道:“你哥哥此次都在京中,哪里顾得上给你买东西?”
薛守昀清了清嗓子,放下筷子看着薛俨道:“同风啊,案情进展如何?”
薛俨也放下筷子,低头回答道:“我们查到锁云楼一个叫眷烟的姑娘,她似乎就是闻浛天那位相好的女子,只是锁云楼的老鸨有意隐瞒,我们现下还不知道此人的来历和去向。”
“嗯......”薛守昀低下头,眉间拧起一个小结,良久道,“此案圣上很是重视,定要快速结案。”
这个书生家世清白,关系也简单。若真是那个名为眷烟的青楼女子所杀,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低头用饭的薛守昀忽然道:“听闻你押了一个女子在狱中?”
“是,”薛俨回道,了解父亲所谈及的人是怜娘,于是道,“这个女子很是奇怪,她知道什么,却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我已经找了一个人......”
他想起小六,正不知道该如何陈清,屋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不安的唤声。
“大人,不好了!”
正是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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