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落笳见此,情急之下叫出声来,刚一出声,便想起此刻是危险之中,急忙强压住声音
但朋生还是听到声音,他缓缓转过头来,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这边,似乎忘了还有其他人存在,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丢下大巫师,起身朝着落笳走来
落笳本是为朋生邪术所制,不能动弹内息也无法运转,她知道黑苗蛊术厉害,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试着一点点催动内力,半天都没什么反应,没想到刚才情急之下,竟然喊出声来,随即便觉得体内禁制似被冲破,被压抑了半天的内力顺着经脉再度流转。但落笳也不敢贸然妄动,只是顺势利导
此时见朋生朝着自己走过来,落笳不知他意欲何为,只暗自准备好,万一他动手,凭借已恢复的一点内力,自己应该能在一击之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朋生却并未有所动作,反而蹲下身来,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的笑容,落笳觉得自己汗落如雨,却强撑着不敢有所动作
幸得朋生只是蹲在她身前,没有再靠近,反而语气中颇有兴致:“啧啧,我都忘了还留了个证人在这里了”,大概是看出落笳的紧张,他又安抚道:“小姑娘,你莫怕,你是好人,我不会杀你的。”只是他音调古怪,这安抚听起来比威胁还可怕
落笳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朋生凑近了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杀了这么多人,嗤——”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个杀人的动作,得意的笑道:“这么多人,都被我杀了”
朋生回头看看遍地血迹,脸上迸发出光彩:“什么大巫师,什么族长,呸,都被我一个人杀了,死不悔改的青苗,我终于等到这一天!”说罢,仰天大笑
片刻,他又低下头对落笳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落笳稍一迟疑,还是眨了眨眼,用眼神表示认同
朋生见落笳承认,不怒反喜:“好,你是个敢讲真话的,有骨气。那你今日便说句公道话,他们这些人是不是罪有应得?”
落笳盯着他,眼神毫不避闪,朋生深吸口气,像是在回忆什么极不堪的记忆,他闭目仰头,少顷,缓缓讲出一段陈年往事
朋生本是黑苗人,当年寨中黑苗青苗混居,朋生家便是寨中普通一户黑苗。但他父母蛊术低劣,便是在黑苗之中,也不大被人看得起,还不时被人欺负,但他父母都是老实人,息事宁人也还过得下去
寨中的青苗由于忌讳,往日极少与黑苗相来往,童年时的朋生极为孤单,成日只独来独往,除了年幼的妹妹,并无其他玩伴,但一家人和睦有爱,虽然穷又受排挤,小时候的朋生依然颇快乐
朋生亦有自己的秘密。尽管他父母蛊术都不精,但朋生却天赋异禀,在炼蛊一事上极有天分。开始他父母还能指点他一些,但很快,朋生便了超越父母,开始自己钻研种种蛊术。虽然无人指点常常走错路,但每日独自在寨外僻静中研习蛊术依然是朋生最快乐的时光
直到有一天,少年朋生在自己练习的水潭边遇到了同样还是个少年郎阿从
朋生一眼便认出那个衣饰华贵整洁的少年是大巫师的弟子。彼时阿从早已被大巫师收为弟子,寨中人都知道,这个少年便是下一任的大巫师,因此,虽然他尚是少年,也从无人敢轻视他半分。更何况阿从勤敏好学,年纪小小,便精通咒语医术,寨中人也颇崇敬他
大概是出于少年人的自尊心,朋生见到与自己同龄却地位悬殊的阿从,反而有几分反感和不悦。他也不与阿从打招呼,自顾自的去炼蛊
待到他收功时,已过去了几个时辰,朋生早已忘了遇到阿从的事情,没想到当他从那浅浅的石洞中走出时,发现阿从还在原处,仿佛是特意等着他一般
朋生没搭理阿从,自己走了
一连数天,阿从天天来瞧朋生炼蛊
朋生到底是少年人心性,终于按捺不住出言诘问:“你天天在这里瞧什么?”
阿从听了这话反而笑了:“来瞧你炼蛊啊”
朋生不快道:“这有什么好瞧的,我们黑苗不都是炼蛊么。你快些走吧,省的到时候说我脏了你的衣服”
阿从倒没有气恼,还是笑眯眯道:“我都瞧过,但我觉得你炼蛊很好”
朋生得了这夸奖,心里是得意的,但表面上却益发凶狠,哪想阿从不气不恼,第二日还依旧来瞧他炼蛊
两人本就差不多同龄,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起来。朋生一向无甚玩伴,而阿从自从拜入大巫师门下,寨中同龄人也不敢找他玩耍。两个童心未泯的少年,志趣又颇和,用不了多久,便成了极好的朋友
两人时时在一起玩耍,阿从教朋生说官话,教他识字,又教他许多自己所知道的医术及各种传说故事。朋生对这些颇沉迷,也将自己所知的蛊术偷偷告诉阿从。两人闲来便跑到朋生炼蛊的山洞中,一起钻研蛊术,或者到溪中游水钓鱼
阿从甚至偷偷随着朋生到家中玩耍,一个大巫师的弟子到黑苗人家中是了不得的大事。惊的朋生父母不知如何招待才好,朋生看着父母的窘态,心中得意又心酸,幸而阿从并无半点鄙夷之色,对他家人甚是礼敬亲切,朋生这才放下心来
从此阿从便经常偷偷来朋生家,见朋生家贫,还不时带些熏肉熏鱼过来。二人关系密切,真如亲兄弟一般
然而过了不久,寨中隐隐有了传言,说是黑苗盗走了圣物。虽然从无确切的消息,但是连朋生亦能感觉到,黑苗与青苗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他私下找阿从问过,阿从颇为踯躅,只说确实是丢了东西,还在寻找,其他便不知道了
朋生也知自己家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等大事轮不到他们来操心,所以并不放在心上,但明显大巫师那里事情多起来,有时候一连几日阿从都不得空来找他玩耍。朋生明白自己的小伙伴终归是大人物,有点失落之余,更多的是高兴和骄傲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件事居然许久没有平息,反倒是黑苗青苗互相越来越敌视
终于有一天,朋生回到家时,看到父亲躺在床上呻吟,而母亲在屋中哭泣,一问才知道,原来父亲遇到一群青苗汉子,对方出言不逊,父亲忍不住顶撞,对方便一拥而上
朋生愤怒不已,要去找对方拼命,还是父母拼死拉住了他。朋生冷静下来思量一阵,便趁夜色去找阿从
终于在大巫师的住处见到阿从,他用两人特有的暗号将阿从唤出,阿从见到是他,惊讶又慌张,赶忙将他拉入一旁无人处
朋生颇为不满道:“怎么,你不敢见我么?”
阿从表情甚是难堪,只道是现在情势紧张,被人看到恐怕有麻烦。朋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也便不再纠结,只匆忙将家中事告诉阿从
阿从听罢一言不发,转身回到屋中,半天出来,取出一包药草交给朋生,让他回去敷在伤处
临走时阿从欲言又止,末了,只是叮咛朋生最近要小心谨慎
朋生急着回家,没回头只是摇摇手示意
没想到第三天夜里,青苗人对黑苗的屠杀便席卷了整个苗寨
朋生拼死逃过一命,当他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爬上山坡,回身看去,是寨中一片火光,自己简陋而温馨的家已经是一片火海。想到惨死的父母与妹妹,朋生将嘴唇咬破也浑然无觉
他冒着冷雨拼命在荆棘中翻山逃命,生死一线的边缘,回荡在脑中的只有一个刻骨的疑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无辜的家人,为什么阿从明明知道却不肯提前告诉自己?
身上鲜血淋漓的伤终于化为心中痛彻骨髓的恨
数年间,他曾多次尝试潜入苗寨,无奈寨中防范严密,有一次他差点被捉住。从此他不敢轻举妄动,而是走遍苗疆,精研蛊术,终于在一个离群索居的黑苗老人那里学到了以血易容的至秘蛊术“秘血蛊”,他勤练数年,终于完全掌握,这才顺利潜入寨子,在不为人察觉中将仇人一一杀死
落笳蹙着眉听着这故事,那边却传来大巫师虚弱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是阿青家”
朋生听了这话,刚才回忆旧事时狰狞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回身指着大巫师道:“阿青个狗崽子,当年便是他爷爷——”
他没说完这句话,但大巫师已经了然,颓然的点点头道:“是了,当年是他爷爷带着人去的你家,那么,龙木柯,龙六的先辈都是当年一起去的了”
朋生点点头,又报出几个名字,便是之前中蛊死掉那些村民。落笳此刻想起那些人的死状,依然觉得心里发冷
突然她心下一动,惊觉丹田中有了暖意,原来刚才惊呼时,经脉禁制已经被打通。这半天听朋生说话时,她的经脉也在一刻不停的流转。落笳心中欢喜,趁着朋生转身去和大巫师说话,她暗暗试了一下,估摸着自己约莫恢复了六成功力
她又轻轻动了动手脚,除了有些发麻,并无其他异状。落笳暗自思忖,恐怕朋生刚才施的是种迷幻术,实际并不能损害自己的功力。再仔细回想自己与朋生过招的情形,落笳越发确定,除了蛊术及幻术等异术外,朋生本身功夫并不高明,只是身形敏捷,又行踪诡异,才往往令对手猝不及防
这么一想,她心中大定,依然不动声色的趴在地上,暗地里,却不断催动真气运转,好让内力尽快恢复
落笳正专心于此,却听那边朋生一声怪叫,不觉抬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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