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郭元路素来沉稳,骤闻此言脸色也是一变
他是莫玄草身边信任之人,自然知道帮主对烟霞的布局。此时距明年杀上昆仑还早,关于烟霞宫的事情除了亲信之人,俱不透露半点。雁荡门本打算趁此次许鲲做寿,江湖诸门派齐聚之时,与火云联袂当众宣告烟霞掌门周丰年杀害神医钟离子之事,借此将烟霞与魔教勾结,为祸武林的讯息散布出去。没想到吕涤清突然说出这么句话,将全盘布局打乱
但郭元路毕竟任事多年,心计颇深沉,他眼波轻转瞟向李崇一,只见李崇一满脸惊诧莫名,似乎并不知情。郭元路心中便有了底,李崇一再蠢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先挑起与烟霞宫的矛盾,况且李崇一向来做事惟雁荡马首是瞻,莫玄草帮主未发话,他又岂敢妄动?这么一想,郭元路心中便踏实了许多
满屋议论纷纷中,郭元路故意提高声音道:“哦?竟有此事?不知李教主可知情?”
李崇一赶忙趁机接话道:“在下不知,鄙派与烟霞宫并无旧恶,岂会无故枉杀烟霞弟子,吕掌门莫不是说笑?”
此话一落,全屋子的目光都望向吕涤清,其中颇多人低声议论。在一众不知情的人眼中,李崇一所言俱是实情,从来没听说偏居西南的火云教与那千里之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烟霞宫有何瓜葛,不知这吕涤清怎么突然将这两个教派扯到一处
吕涤清此刻反而镇定下来,好整以暇的轻呷一口茶水,任由众人议论纷纷。刚看到郭元路和李崇一惊慌失措的眼神,他心中简直满意极了,稳坐在场人的目光中
他缓缓放下茶杯,四平八稳道:“在下是否信口雌黄,等下便可知道,在下带了一人来,还请各位见见。”说罢,回头望向落笳,落笳冲他点点头,一脸严肃的走到厅中
郭元路与李崇一只觉得眼前一亮,一名素衣女子已立在厅中,长身傲立,姿容如玉,虽不知这是谁,但单看她形容姿态,两人都心中暗暗赞许
吕涤清颔首道:“落姑娘,你可将之前的事说出来了,今日在座的诸位都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定会为你主持公论”
落笳点点头,环顾一下四周,向着郭元路与李崇一所在的上位一拱手便开口道:“诸位前辈,在下乃是昆仑烟霞宫弟子”
话音未落,周围便“嗡——”一声,议论声四起。烟霞剑宫之名,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虽然烟霞宫从不参与武林事务,烟霞弟子也不常在江湖走动,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帮派的剑术能与烟霞宫相比。之前吕涤清突然指认火云谋害烟霞弟子已经让人够惊讶了,此时眼前突然又站出一个自称烟霞弟子的女子,当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
落笳静静站在正中,众人的议论声传入她耳中,她的神色却没一分改变。今日之事乃是她与景若思谋良久所为,这些人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之前因要打听师父的行踪,因此一直隐匿身份潜行江湖。但现下已知雁荡之谋,落笳便决定不再沉默,与其束手待毙,不如以进为退,主动站出来,好让雁荡门及其同党有所忌惮。她与景若反复商量,最后一致认为许鲲寿宴正是良机。江湖帮派多派人前来,此时趁着雁荡门尚未收拢江湖人心,站出来与之对峙,就算不能驳倒雁荡门,也足以借这些江湖中人之口,将此事宣扬开来。否则雁荡门一张口,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等到谣言流布开去,烟霞再想洗清嫌疑就难了
至于是否有危险,落笳倒不太担心。毕竟这是许鲲寿宴,而洞庭水帮也是称霸一方的大帮派,就算雁荡有意与她为难,也不会选择在许鲲寿宴上动手。若是他们真的愿意不顾许鲲的面子与落笳动手,那更是求之不得。想在雁荡与火云夹击之下取胜或许很难,但落笳自忖若是只求全身而退还是有把握的。这么一来许鲲自然对雁荡心生不满,倒是一桩好事
郭元路不动声色的皱了一下眉头,和李崇一迅速的交换了目光,便开口问道:“吕掌门所言,火云教杀害烟霞弟子之事可是真的?”
落笳朗声道:“确有此事,在下与师妹往火云教办事,没想到却无故遭到追杀,在下与师妹离散,侥幸才逃出来”
李崇一在旁怒道:“胡说,我火云与烟霞宫素无过结,怎么会追杀你们?你空口无凭,便在此血口喷人!”
吕涤清立刻不忿道:“这就稀奇了,人都在这里,怎么就是血口喷人了?”他皱眉道:“落姑娘,你且将当日的情形说与诸位听听”
落笳听了这话,向四周一抱拳,便将在火云教如何遭人追杀一一说来。这自然是提前编好的话,被人追杀那段是她与景若编的,被鱼彭追杀是真,但落笳却不想让火云知道是自己杀了鱼彭。反正当日火云众人皆以为鱼彭提前有事外出,鱼彭葬身后山湖底,此事恐怕就成了火云教中的悬案,落笳乐得与自己撇清关系。这一段当日就曾拿来唬住了吕涤清及青城众人,今日再说起自然无比流畅,她声形并茂,将自己如何逃命,火云教众人如何苦苦相逼描绘的十分逼真,厅中一时无言,都在听她讲述
尽管李崇一刚才极力否认,但落笳说的有鼻子有眼,连“追杀”的火云弟子姓名兵器都一清二楚,也由不得众人不信。最初还是有许多人相信李崇一的话,待落笳讲完,厅中的人倒有一大半相信了她
李崇一又急又怒,他出门这么在外教中若是有大事自然会遣使来报,但落笳所说的事却未曾听到教中有风声。他本想拍案而起,怒斥落笳,但突然心思一转,想起之前程天德曾送信来,说是鱼彭独自外出,已失踪半个多月。李崇一心机活络,此时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细细一想,不觉起了身冷汗。虽然他是极信任鱼彭与程天德的,但人心难测,难道教中已有变故发生?他心中越想越发毛,独子还留在教中,不知现下情况如何,是否已经被…李崇一心急如焚,恨不得一脚迈过十万大山,回到教中一看究竟
落笳原以为李崇一必会出言反驳,没想到自己已经说完,李崇一却未发一语,只坐在椅上,脸色阴晴不定,令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郭元路见此也是颇意外,然而他既与火云教同气连枝,此时便主动接下话道:“既然你说此行是为了探访周掌门的行踪,为何要往火云去?”
落笳今日本就是最希望澄清师父的事,没想到这郭元路如此晓事,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正趁此机会,将自己下山寻访师父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自然,其中避过景若那段,却详细说了在往蜀地途中如何遇到魔教伏击,怎么九死一生
郭元路本来不过顺着话头一问,没想到让落笳讲了许久,而其中有许多正是与他们往日所说的“烟霞与魔教勾结”的说辞矛盾,他真是好不尴尬。只得清清嗓子道:“既然如此,似乎火云教也没什么要与你们做对的地方?”
他竭力想把话题转回火云教,但在场群豪明显却对落笳遇到魔教追杀的事更有兴趣。魔教长居漠北,此次突然南下,无疑是轰动江湖的大事,立刻就有人起哄,高声询问落笳
落笳便将在矿洞中与魔教相遇的情形又详细说一遍,为了让自己的话可信,又拔剑将那日与魔教交锋的剑招比划一番,加上她讲解的条理清晰分明,众人纷纷点头
郭元路见势不好,若这么下去,关于构陷周丰年与烟霞宫的流言岂非不攻自破。一干“证人”中,最有名望的魏间云已经身故,若是此时再起波澜,收拾起来就不大容易了,他急忙再度出言打断落笳
在场的多是大老爷们,本来见这女子花容玉姿,却遭到追杀,已起了同情之心。此刻又听她言语有致,态度温和,对别人的提问耐心有礼,更是十二分怜惜,现在被郭元路一打断,大家大为不满,便有人大声道:“烟霞宫周掌门勾结魔教之事,似乎便是从雁荡门传出,今日这姑娘却说自己被魔教追杀?此中恐怕大有干系,怎么便不能说了?”
落笳赶忙趁机抱拳,一脸苦楚道:“师父失去音讯已久,在下一路前来,听到谣言无数。诸位好汉,若是我师父真的与魔教勾结,我又怎会被魔教追杀几乎丧命?钟离子前辈乃江湖神医,并非一派掌门,就是烟霞宫中,也有前辈时常向他请教,若是要与江湖为敌,为何要对他下手,若是挑大派动手,岂非更能震慑武林?更何况,我师父与钟离子多年至交好友,若有意谋害,只一封信便可让钟离前辈到北地,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他性命便可,岂会选在江南这等耳目混杂之地?”
落笳这些话乃是存在心中良久,此时说出,情深意切并非作伪,她声音痛彻,言辞通达,引得众人都深思起来。那脑子活络的,已经想到这会否从头到尾都是雁荡门设的局,是他们与魔教勾结,陷害烟霞宫
郭元路见众人脸色,知道这一番话已经引人怀疑了。他本来是为调停火云教的事开口,没想到竟被绕了进去,反而成了众矢之的,真是好不后悔。郭元路也是聪明人,转瞬间便想出几个可辩驳的理由,他默默的在脑海中梳理着,正打算开口与落笳一辩高下,一个人影却在众目睽睽下踏入厅中
景若一袭白衣,冷若寒冰,厉声道:“吕涤清,你这卑鄙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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