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房中,将各自包囊取出一阵翻捡
景若虽则平日手头阔绰,没想到随带之物异常简单,除了几件衣服便是几本书一支竹笛。只在落笳的包囊中找出些散碎银钱,全倒在桌上数了数,也不过是十几两
落笳无奈笑道:“看来这下得省俭着过了”
景若看着碎银呆了呆,伸手将那些银子捡起道:“我先收着了”
落笳想想放谁哪里都一样,便点点头不说什么
景若便将那些碎银收起,转身回房,一会儿便听到笛声悠扬婉转
落笳心道这人大概是当大小姐惯了,都这番田地了,竟还有心抚笛
是夜落笳一直在算计银钱的事,想来想去这点钱都不够两人走到长安
若是落笳一人也就罢了,大不了在农户借宿,或是找个能遮风避雨之所就可凑合,但两个人花起来就不大够了
她想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当日分别时,马承荣曾赠一枚马家令牌,道是一路上若有需要,只管拿着那令牌走到任何一家马家的分舵,都会被当座上宾对待
当时自己推辞不过,才将那令牌收起,现在如此窘迫或可拿来一用,想来借个百十两银子应不算难,日后再想办法还他就是
想到此落笳赶忙翻身起来,到包囊中一探,果然那令牌还在,落笳不禁喜上心头。离这里最近的马家分舵在五百里外,正好是必经之路,这样大概也就两天左右就能到了
登时心中无虞
第二日一早,落笳便起身,想要把能借到银子的事告诉景若
出去一看,景若房内已没人了
落笳这才想起,昨日景若曾说自己今日一早还有最后一桩事,办妥了就会回来。于是放下心来,在房中边收拾东西边等景若
一声炸雷惊得落笳停下手来,看看窗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然转阴,窗外乌云翻滚,风抽树枝瑟瑟,大雨将至的样子
落笳想起景若出门时并未带伞,想出门去送伞,却不知景若去了哪里
正踯躅间,一道劈空闪电,噼噼啪啪的,豆大的雨点已砸下。这雨来的甚急,不多时,天地间已是一片水幕茫茫
落笳突然想起景若曾说过,这几日在城中清梵庵内,恐怕今日也是在那里吧。于是便取了两把雨伞,往清梵庵赶去
路上行人早就纷纷散去避雨,往日熙攘的街道此刻显得十分空旷
落笳一个人持伞前行,心愿景若还在庵中,好让自己寻着。正思量间,一抬眼看到前面街巷中一个纤瘦的白色身影走来,正是景若
落笳急忙几步赶过去,待到近前才发现景若已经被淋了个湿透,连发梢都在往下滴水,面色苍白,十分憔悴
落笳心中颇痛惜,赶忙把伞凑过去道:“景姑娘,你怎么不找个地方先躲躲雨呢?”
景若听了这话,看了她一眼,目光迷离,声音如梦呓般道:“躲?到哪里能躲?”
落笳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不觉眉头一皱:“你喝酒了?”
景若却不再答话,径自走入雨中,脚步踉跄,身形摇晃,还没等落笳扶住,便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落笳赶忙去扶,费了点力气才把景若扶起。见她醉得神志不清,全身湿透,双手冷如寒玉,不敢再耽搁,急忙返回客栈
景若却浑然不觉,直到进了屋,口中仍在念着:“店家,上好的凝露浆再来一壶”
见她深醉如此,落笳颇无奈,只得与她更换了干净衣服,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直到景若服了热汤渐渐睡稳,落笳才松了口气
这时,才猛然惊觉,两人的银钱都被偷了,她哪来的银子去买酒,何况是凝露浆这种名酒?
她想起刚才自己帮景若更换衣服,并不曾见到一星银子,难不成昨天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救命钱都被她买酒了
落笳如被冷雨淋,一时不知怎么办。恨不得立时拉起景若来问一问,但刚走到床边,看景若睡的十分恬静,大概是刚才醉中淋雨,此刻面白如玉,只微微有血色,近乎透明,睫毛纤长,随着呼吸微微抖动,十分柔弱
落笳沉吟再三,还是不忍去扰了她,只得压下心头焦躁,到厅中饮茶观雨,且等景若醒来再说
不多时,便听到屋中有轻声,落笳知是景若醒了,进屋一看,果然见景若斜倚在床上,面色不怎么好
落笳冷冷道:“你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景若往日见落笳甚是温柔,此刻语气却有些严厉,不觉有点奇怪。抬头一看,落笳面色清峻,果然不似往日柔和。心中甚是不解,但耐不住难受,只得道:“我头痛的厉害,劳烦你帮我倒杯茶”
落笳一言不发的拿了茶杯来,景若慢慢喝了,才觉得精神好一些
落笳见她气色好些了,心想兜圈子也没用,索性皱着眉直接问:“景姑娘,昨日那些银子你可是去买酒了?”
景若怔了一会,才想起之前自己在李家楼买酒之事,依稀记得最后将剩下的银子都随手赏了小二,点点头道:“不错,都买酒连打赏了”
落笳见她如此面无愧色,不觉心中恼怒,恨不得立时就跟她吵一架。但转念一想,景若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一路又多有照应,责怪的话到嘴边,却总说不出口,只得叹口气,转身离开
景若看落笳神情心中已知一二,知道这次是自己做错,不该如此恣意,但见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心下竟有莫名的失望
冷笑一声,撑起身子对着落笳道:“我当为什么生气呢,原来是嫌我乱花了你的银子,不过是十几两银子,明日便十倍还与你”
落笳正要离开,听到这话,心中一刺,觉得许多委屈涌上心头,停住了脚步,却不知该说什么
半天,才缓缓道:“我哪里是怕你乱花银子,若是平日,就是百两千两的花又哪里值得。只是现下这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我本想省着点花,接下来这一路也不必让你吃苦,总还能舒舒服服的回到长安”
语罢,觉得剩下的话也不必多说,一转身便走了出去
景若听到落笳这席话,却万千滋味涌上心头
她只道落笳生气是为着自己乱花了银子,哪里想到她尽是为了让自己过的舒服。自小时候记事起,景若早已惯了被人轻贱、嫌弃、冷落。待到大了回到公主府,又看厌了那趋炎附势之徒虚情假意的巴结、讨好、逢迎。只觉得这世上多是趁人之危之人,笑里藏刀之人,都可厌至极
哪知此行无意中救下落笳,对自己耐心温柔十分照顾,更难得的是一片情谊真诚坦然,皆出于本心,与旁人全不相同
想起那天清晨落笳站在窗前,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景若不禁心头一酸
再也忍不住,下了床,追着落笳的身影出去
落笳立在厅堂外的回廊中看雨,风夹着冷雨丝丝拂在她脸上,不觉就冷静下来
刚才在气头上本想跟景若说干脆各走各路,此刻想来却颇可笑。若是这时候离开,岂不正印证了景若所说,倒像自己真为了点银子便撇下了她
想来景若虽然性格有些古怪,时常冷脸,但一路上对自己确实照顾。更何况因着自己之故,景若恐怕也已被刘有定,乃至火云、雁荡两派视为死敌,自己若是撇下她不管,她一个人千里迢迢赶回长安,万一出了什么事,真是再难补救
这么一想,落笳的气便消了许多
她叹口气,觉得景若一直是这般脾气,往日不都笑笑就过去了,怎么自己今天就突然这么大火气。银钱的事总能想出办法,何必跟她为难
想到此,便想回房去看看景若此刻如何
一转身,看到景若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厅堂中。也不知她站了多久,只披了件单衫,赤着脚,面色惨白的站在水磨石地面上,眼中含泪
落笳一惊,赶忙进屋道:“景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去别着凉了”
景若一听落笳并无半分责怪之意,言语中全是关切。她本就还有几分醉意,此刻触动心事,再也无法自持,泪水涌了出来
落笳看她落泪,一下子慌了,急忙帮她拭泪,道:“刚才是我性子急了,说错话”
景若却哽咽道:“是我自己的错,你不必自责”
落笳闻言心中纳罕,几时见过景若如此语气,难道她醉的狠了?一拉她手只觉得冰凉,便温言道:“这地上凉的很,有话慢慢说,我先抱你进去吧”
景若此刻泪下如雨,仿佛要把心中的苦闷都哭出来,只呜咽不言
落笳听她哭的如此,也颇心痛,便弯腰去抱她
景若却推开她的手道:“你不要抱我,你肩上的伤还没好,我自己走便是”
落笳心中一暖,柔声道:“地上太凉,走过去会生病的,几步路的功夫,我背你进去便是”
说罢,不待景若答话,便将她背起
景若倚在落笳背上,犹自涕泣不已
落笳见她如此伤心,便猜度她或许还有其他心事,也就不再劝导
景若边哭边说:“今日是我师父的祭日。当初她就是在清梵庵剃度的,我在庵中念了一上午的经,心里还是难受的很,才去喝了酒”
“我自小到大,师父是待我最好的人了,只可惜她终究也不能陪我,终于只剩我一个人”
“师父曾说,万般皆为空,但世间这许多愁苦又如何是空?”
她又陆陆续续的说了许多,语气越来越凄凉。虽然语序颠倒,多有遗漏,但落笳还是听明白了
原来景若的师父便是五年前的这一日往生的。景若幼时曾在师父身边数年,连一身轻功亦为师父所授。师徒情深,这才特意在此逗留数日,日日往清梵庵中抄经,借以聊寄思念之情
落笳这才知道为何景若会去饮酒,又如此难过
她听的也甚是心酸。从前只道景若是富贵人家子弟,哪知也有如此往事
伤心了半天,景若也是倦极了,终于朦胧睡去
见她梦中犹有泪落,不知梦到了什么伤心往事,落笳叹口气,握住景若的手,撩起衣袖,帮她擦去泪痕
第二日一早,落笳起来时,景若已不在房中
只在桌子上留了张字条,上面清秀飘逸的写着“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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