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落笳一心打算要带景若一起离开,但每每提起,景若总是拒绝,并劝落笳死了这条心,叮咛她千万不要向公主或霍于意说起这件事,令落笳甚是不解。这一日落笳复提起此事,景若只是沉默不答,末了才笑道:“我在这里有甚么不好?吃穿不愁,只管读书写字,天下之称心如意,也莫过于此。”
她这般答话,令落笳好生烦恼,道:“难道做不想做的事也是称心如意?”
景若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落笳干脆拉起她道:“走吧,公主已经回来了,我们这就去找她说清楚。这世上哪有逼着人做坏事的,她既是皇亲国戚,更不该这般违法乱纪”
景若惊慌的掩住她口道:“隔墙有耳,这话千万不要说了”
话一出口落笳便自知失言,却依然按住她的手放低声音问:“我不信公主就能不讲理”
景若欲言又止,轻叹口气摇摇头道:“她有她的理”
落笳听了这话便怔住了,见景若神色疲倦,只好先止住了话头。恰在此时,外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的进来道:“落姑娘,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听到是公主有召,落笳不知是何事,不觉有些踌躇。景若急忙站起来道:“我陪你一起去。”小丫鬟却急忙道:“景姑娘,公主只说叫落姑娘去”
景若无奈,只得趁小丫鬟走出去后,贴在落笳身旁轻声道:“你千万小心,不要提关于我的事情。”落笳见她满眼急切的关怀,只得点点头答应了
自公主回来后,府中的下人们便谨慎了许多,小丫鬟们再也不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连走路都低着头,生怕说错一句话。落笳虽不觉得公主严厉可惧,却也能感受到气氛严肃了许多,周围虽然下人来往不断,却没有一个敢嬉笑的,脚步声都不怎么听到,让落笳也莫名的多了些紧张
还没走进公主住的庭院,远远的小丫鬟便停下道:“落姑娘,公主就在里面等你呢,你自己进去吧”
落笳点头称谢便跨入院门。这个庭院与景若所住之处不同,敞阔了许多,院内鲜花馥郁,松柏挺立,正中间乱石堆山,如伏虎似虬龙栩栩如生。山上点出一眼石穴引入泉水,虹霓流动碧水跳珠,虽为人工堆砌也颇精巧。后面一栋阁楼雕栏画柱十分气派,便是公主所居之处
她踏着青石边走边看,还没走几步,便隐约听到里面似有人说话,但隔着水声听不清楚,倒令她有些犹豫该不该此时进去,想了想还是举步而前。待绕过假山便听的十分清楚了,是大声的训斥声,不知公主在斥责何人,语气甚是严厉。落笳不觉皱眉,还没走几步,又听到里面似有呜咽声并掌掴声,落笳一惊,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走过去
刚走到门前便看到几个丫鬟都齐刷刷的跪在门口,个个面色惊惶全身颤栗。灵台公主站在书桌前,一脸怒气,脚下还跪着一个小丫鬟,边哭边自己扇自己耳光
落笳见到这情景不觉大吃一惊。自她来到公主府中,从未见过下人挨打。如霍于意总是笑脸待人,便是对待下人,也多是和颜悦色,便是办错了事,不过交由管家按规矩处置,甚少加以颜色。而景若虽然独来独往,极少和下人说话,却也未尝责打过她们。而眼前这小丫头已经双颊红肿,依然一下一下的用力扇耳光,表情痛苦不已
落笳清咳一声,跨到门前朗声道:“落笳见过公主”
灵台见到是她,面上怒色一扫,带着笑意道:“是你啊,进来吧”
落笳跨入房中,灵台笑吟吟的将她引入座位道:“没什么要紧的,只不过我一时想起来,叫你来问一些事情。”
说着便同落笳聊起来,不过问了一路上的见闻轶事以及来长安的风俗景色,落笳一一作答,灵台面色甚是愉悦,似是忘记刚才的不快
落笳看到那小丫头仍跪着自罚,不觉心中起了怜悯,开口道:“公主,不知她犯了什么错,有错责令她改了便是,何必如此”
灵台听了这话面色一变,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道:“她手脚不利索打翻了茶盅,怎么还不该受点惩处了”
落笳回头一瞥,果然地上一滩水渍,应是已经打扫过了,不见碎瓷片,水迹也快要干了。便婉言劝道:“公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已经跪了这许久,便饶了她这回吧”
灵台听了这话,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冷哼一声道:“做错了事就要受罚,这便是我的规矩”
落笳听了这话觉得甚是无理,却不得不耐心劝解道:“她受的罚已经挺多了,差不多也够了,规矩也得有道理才能服人”
灵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这还轮不到你来管吧。我自己的丫鬟,够不够得由我说了算,我让她跪到明天又如何,就是明年又如何?”
落笳听了这话心中颇恼怒,又想起之前景若说的话,一时心中郁闷,不禁脱口道:“纵然她有错,也不该被如此折磨,公主未免有些过分了”
这些年来,灵台公主位尊权重,无论宫中府中,哪里被这样当面指责过。乍听了这话,不觉气愤难当,满面通红,随手将一个茶杯掷在地上摔得粉碎。落笳冷眼旁观,并不发一言劝解,反而心中颇有解气的感觉
那些跪在屋内屋外的小丫头们听到动静,急忙都跪在灵台座前,不住的磕头,口中道:“请公主息怒。”灵台正无处发泄,怒喝一声:“都给我滚出去”,吓得小丫头们躲在门外瑟缩成一堆
落笳只管淡然饮茶,对灵台的怒意置之不理。灵台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敛起怒容,一笑道:“听说你和景若同行同宿,关系很是亲密”
落笳不解她为何突然变了笑脸,见灵台问起,只得语气生硬答道:“我们路上便是一起走,她救过我的命,到了这里她也总是照应我”
灵台道:“我知道她救过你的命,你也救了她的命,”说罢,笑着对门外道:“红情你进来”
刚才那个挨打的小丫头哆嗦着进来跪在房中,灵台却和颜悦色问道:“刚才让你打多少下?”
红情颤声道:“回公主,一百下”
灵台继续问道:“你打了多少下了?”
红情道:“回公主,奴婢数着打了三十九下了”
灵台冲着落笳笑了笑,柔声道:“好,既然有人替你求情,我今天便饶了你,你去把剩下的都打在阿若脸上,现在就去”
落笳刚才还在疑惑公主怎么突然消了气,此时才明白过来,霍然起身道:“你”——却不敢再冲动说话
灵台倒十分坦然,看着落笳满面怒意,满意道:“怎么?我饶了红情,称了你的意,还有什么不满意,要不然把阿若叫到这里,你当面数着”
落笳气的暗地咬牙,知道自己今天是被公主摆了一道。但因顾忌到景若,终究不能再说什么,只得跪下来,冷冷道:“是我说错了话,还请公主恕罪”
灵台心满意足的看着落笳服软跪在自己面前。她面若寒霜,灵台反倒觉得心中畅意。她本就没打算责打景若,喝了口茶,嫣然一笑道:“罢了,既然你认错,这事就过去了。都起来吧,下次记着点便是。”——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紧紧的盯着落笳
从公主的房中走出去半天,落笳仍心中怏怏,不知是该恼公主无理还是恼自己冲动。她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自己果然是低估公主了,把带走景若的事想的太简单
景若见她面色不好,担心问道:“可是公主为难你了?”
落笳无力的摇摇头安慰她道:“没有,只是说了半天话有点累了”
景若将信将疑道:“我去给你拿杯茶”。话音刚落,小丫鬟便急忙进来道:“景姑娘,公主让你和落姑娘晚上过去,和她们一起吃饭”
落笳不知公主又有什么花样,会不会让自己或景若难堪,一下午都心中惴惴不安,有些心不在焉。没想到一起吃饭时,公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谈笑自如。对落笳非常客气,打个招呼便不再理会,倒是对景若无微不至,很是亲热。落笳的心才放下,和霍于意闲谈,一顿饭甚是愉快
饭后回到房中,景若笑对落笳道:“你看,公主待我也是很好的,你不必总是担心我”
落笳没说什么,只笑了笑作为回答
第二天午后,霍于意派人来请落笳去对弈。落笳正欲找她探探口风,听到这话,便欣欣然而往
廊桥迤逦,一路到了湖边水榭,霍于意早已在那里了,案上棋盘已摆好,房中香气袅袅,清茗杂果摆了满桌。霍于意一见她就笑道:“今日难得无事,便找你来下盘棋”
落笳见准备的如此精致,便道:“司言大人真是客气了,什么时候想找我只管叫我便是了”
霍于意挽着她手臂道:“私下里不用叫我司言了,你便随着阿若叫我霍姐姐,也显得亲热些。”落笳见她语气真切,点头应允了
两人边下棋边随意闲谈。一时说到花会的准备情况,一时又扯到西域各地的特产民风,落笳留意想找个机会将话题扯到景若身上,不觉便分了心,被霍于意赢了一局
落笳便摇头便笑道:“还是霍姐姐厉害”
霍于意满面喜色道:“承让承让,今日倒承蒙妹妹送我个彩头。”又自嘲道:“我其实也是个臭棋篓子,平日和阿若下棋十盘只能赢一盘”
落笳急忙抓住话头道:“能赢她也不容易了,我也跟她下过,心中多少有数,她棋艺远在我之上,若是认真起来,便是二十盘我恐怕也赢不了一盘”
霍于意掩口笑道:“你哪里知道,便是那一盘也是她让着我。她嫌我一输棋便缠着她一直下,干脆输给我,好早早脱身”
落笳听了也不觉莞尔,大抵能想象到景若不耐烦又故作淡定的样子。霍于意又正色道:“不过说起来,输给阿若也不算输了,我看这长安城中,能下棋赢她的也寥寥无几”
落笳颔首深表同意:“阿若聪明博学,我自愧不如”
霍于意今天本就是应灵台所托,故意要与落笳聊一聊景若。听了这话正中下怀,笑道:“是啊,阿若从小就聪明的很”
落笳听了这话来了兴致:“霍姐姐,阿若小时候你便认识她了?”
霍于意点头想了想道:“可不,让我想想,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才四岁。”说着,看到落笳正兴致盎然的看着自己,又用手比划一下:“大概才这么高一点。”她边说着就想起当日的情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