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大半天,霍于意觉得口有些渴,停下话头端起茶杯
话音虽止心情却未平复。窗外的风将轻纱帘吹起,令霍于意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皇宫之中,风从大殿中穿堂而过,当年凤阳殿中的纱帘也是这般飞扬。再往前,当年刚进宫时,年幼的她和灵台公主常常躲在纱帘后玩闹。一晃居然这么多年了,往事不可追,故园不能回,过去的时光如幻影,似朝露
落笳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难过。之前她只零零碎碎听阿若讲过一些身世,今日从霍于意这里才明白了详细,不由对景若又多了几分怜惜,开口问道:“我听阿若说起过,她是在她师父身边长大的”
霍于意点点头道:“不错。当时皇上选中了云游至此的空世大师,一来空世大师为得道比丘尼,素有声望。二来空世性格清冷,一心诵佛,不喜参与俗务”
落笳笑道:“不知其他阿若学的如何,性格清冷这一点倒是学个十足”
霍于意闻言不觉一笑:“可不是。不过也是天意使然,空世一向不喜欢收弟子,对阿若倒是很好,可谓无微不至。阿若被送到空世大师身边时年纪尚小,无论日常生活还是读书学习,空世都照顾的妥妥帖帖。除了阿若一直未剃度外,二人真如嫡亲的师徒一般。直到五年前将她接回公主府,全赖空世抚养长大”
落笳不觉叹道:“阿若也是有幸,能遇到空世大师这样的师父。”话说着,又转念想起自己自小在烟霞宫,亦是得一众师长无微不至的关怀,不觉心中感激之情激荡
霍于意点头接着道:“阿若自小在空世大师身边长大,感情也很是深厚。三年前空世大师圆寂,她伤心过度大病一场,几乎半年才恢复。”
说到这里,霍于意不觉叹道:“阿若平日里总是冷冷的,似是什么事都不挂心,什么人都不能入她眼。回到府中这么久,也只有那一次见她动了情”
落笳听了这话,随即想起在平乌城中,景若在雨中醉酒痛哭的模样。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边思索边认真道:“其实阿若也不是那般冷漠绝情之人,只是不像常人那么爱热闹。想来她自小身世坎坷,难免性格冷静些。说起来,我倒觉得阿若不过是至痴至真,心思纯净之人”
落笳只是按自己的心意说了这些话。哪里想到在屋外,景若听到“至痴至真,心思纯澈”八字判语,却如惊闻洪钟大吕之声一般,一时呆在了原地
景若本是担心,不知霍于意找落笳弈棋有何深意。见落笳久久不归,景若唯恐落笳意气用事,说出要带走自己的事情,惹恼了霍于意。一时心急,便径自来到水榭探个究竟
远远听的屋内隐隐有说话声,却苦于听不清楚。景若灵机一动,看看周围无人,运起轻功潜行到窗下一个隐蔽处竖耳细听。她仗着自己轻身功夫甚好,在那里偷听了半天也无人发觉,连落笳也因专心在和霍于意讲话,一时竟被瞒了过去
听得两人并不是在争吵,景若才松了口气。又听到霍于意说起往事,进宫的事公主和霍于意都曾提起,景若此时听了不觉一笑。自己是因着自小在佛堂长大,当日在大殿之上,唯恐再被送回黑牢,才急忙说愿意去佛堂祈福,哪里想到竟然歪打正着,合了太后的心意
她正想着往事,又听里面霍于意说起空世大师圆寂的事,不觉心头一酸,不忍再听下去。正欲翻身离去,却听见了落笳的话
相识这么久,景若从来不知在落笳心中是怎么评价自己,总以为落笳也和旁人一般,认为自己任性又冷漠。落笳又总念及当日救命之恩,景若便一直以为,落笳不过是因着脾气好又知恩图报,才对自己百般忍让照顾
哪里知道今日乍闻此言,方才明白落笳对自己的看法竟和别人完全不同
至痴至真,心思纯净——景若把这八个字默念了许多遍,心中思绪翻腾,不觉泪水便淌了下来。仿佛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这许多年,终于看到远处透来的一丝光亮,轻柔却弥足珍贵。哪里能想到,自己觉得这世上唯一可靠的人,竟正好是最明白自己心的人
景若双肩耸动几乎不能支撑,快要哭出声来,她忍住泪水赶忙纵身离去。一路上她都紧紧的咬住嘴唇,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屋内落笳和霍于意却对此毫无所知。霍于意听了落笳的话不觉一笑道:“你这评语却有些意思,我从来没听人这么说过阿若。但凡认识她的人,无不认为她是冰心玉骨,冷面冷心”
落笳听了也笑道:“我初时也以为阿若是冷冷的性子,后来在一起的时候多了,才发觉也不是这样。也许有的人的心是炭火,轻轻一暖就热了,阿若的心是冰,不过要多暖会儿”
霍于意赞许的笑着点头道:“有道理”
二人又说笑闲谈一会儿,看看时候不早,落笳便起身告辞
回到院中,如往常一般安安静静。落笳不觉加快了步伐,听了霍于意讲的故事,她此刻特别想和阿若一起,无论是说说话或是吃顿饭都好
进了门却没有看到阿若的身影。往日里阿若多在书桌前,此时也不见踪影。此时日已西斜,房中很是昏暗了,却连灯都没点
落笳疑惑的叫了一声阿若,只听卧室中轻轻的应了一句。落笳急忙走去,迎着微光只见阿若似乎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落笳见状好不心慌,只怕景若再有三长两短,急忙走到床前,俯身道:“阿若,你可有什么不舒服?”景若却没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落笳心里更着忙,伸手就要去摸她额头,便在此时,景若却转过身来,坐起身紧紧抱住她,颤声道:“落笳,带我走吧”
落笳诧异的不知所措,只是用手轻轻抚着她背,耐心问道:“阿若,这是怎么了?”
景若却不答话,只是带着哭腔道:“落笳,带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
落笳虽然不知为何,却心中颇高兴。之前她多次劝景若一起离开这虎狼之地,景若只是不允,找各种理由推脱,没想到此时居然主动要离开。落笳欣慰道:“我答应你”
景若却依然不松手,低声问道:“你会带着我一起么?”
一片昏暗中,落笳点点头毫不犹豫道:“会”
话音刚落,便觉得一阵刺痛,落笳几乎叫出声来,却生生忍住了,任由景若咬住自己的肩头。她边轻抚景若的长发边道:“阿若,你放心,我一定和你一起,不会丢下你,到天涯海角都不会”
景若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松开手,身体往后缩了缩,仰起脸来看着她,有些迟疑的问道:“真的么?”
落笳帮她擦去泪水,温柔道:“真的”。又伸出手浅笑道:“走吧,先去吃饭”
一直到坐在饭桌前,景若的情绪才平复下来。落笳虽然想知道景若为何如此,见景若没说,便也没有开口问,只是默默的将景若喜欢吃的菜换到她面前
景若边扒拉碗里的饭,边抬眼看落笳,橘色的烛光正映在落笳脸上,泛起淡淡的暖意,景若突然想起来刚才的事,不好意思道:“你肩膀还痛不痛,让我看看吧”
落笳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摇摇头道:“一点也不痛,没关系的”
景若放下碗,叹口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落笳安静的看着她,表情没有半点催促之意。半晌,景若才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又任性,让你吃了许多苦头”
落笳听了这话一下子笑出来,打趣道:“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听你说这样的话,看来明日我要去庙里多烧柱香了”
景若听了这话,立时飞红了脸,慌忙解释道:“我只是偶然的有些感慨罢了,不用太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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