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霍于意便将落笳找来,将与灵台议定的事情告诉她
听完霍于意的话,落笳陷入沉思
公主肯松口让景若自由的离开是意外之喜,但相应的,公主开出的条件却也令她十分踯躅。杀一个人,杀一个当朝大员,最关键的是要杀一个没有被定罪的人
当日知道景若为公主驱使,制毒杀人之时,她打从心底里憎恶这档子事,也是因着这个,她才觉得非得把景若带走不可。如果说景若是为了活命才违心帮公主做事,那么进入公主府以来,那些党附公主的官员们的嘴脸,则让落笳深深不齿。落笳曾以为倘若换做自己绝不做这等肮脏事,然而真的事到临头了,她才发觉拒绝是多么困难的事
但公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已经提出这条件,便不会更改
看落笳半天没有答话,霍于意放下手中茶杯道:“怎么,不愿意么,带阿若走不是你想要的么?”
落笳感激的看着霍于意,知道能劝得公主回心转意,全靠这位司言大人从中斡旋,只是想到要杀曹汝观,还是为难的摇摇头:“公主肯放了阿若,我自是感激不尽,只是…”
霍于意看她表情便猜出她心意,只道她是临阵胆怯,打趣的笑了笑:“我还道你武功精湛,又独自在外闯荡多时,总是胆子很大了,没想到原来还怕这个,难道你的剑法只是做做样子?”见落笳面上尴尬,她又凑近了低声道:“老实说,你杀过人没有?”
“啊?”落笳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倒是吓一跳。虽然人在江湖,打打杀杀是常事,但毕竟是朝廷律法禁止的,落笳可时刻都没忘了自己现在是在都城长安,国之中枢,首善之地,既非东河郡那偏远城镇,也不是伏虎湾那人迹罕至之处。突然被问起这等事情,不免有些失色
霍于意有些小得意,眨了眨眼睛,眼神中带了分促狭:“老实交代吧,放心,我可不是什么官府在审犯人”
落笳轻轻点了点头。她自独自下山以来,出手都极有分寸,尽量不伤人名。但莫可文虽然不是自己所杀,却也多少和自己有些关系,至于刘有定,那真是确实死于自己剑下
霍于意看着她好笑道:“我还当你是怕呢,既然已经做过何妨再做?”
落笳轻叹口气道:“霍姐姐,那都是被逼无奈的”
霍于意想了想,明白了落笳的犹豫,意味深长道:“你是被逼无奈,其他人又何尝不是?”
“可是,”落笳摇摇头道:“这位曹侍郎,不但是朝廷命官,且与我无冤无仇,杀他,恐怕不义”
“不义?”霍于意细细玩味着这个词,眉毛一挑道:“那你说说,什么是义呢?”
落笳一怔,这个问题她倒没细想过。往日行事,不过是按照江湖义气,真要问起什么“义”,仓促间还真不好回答。她只得边思考边道:“我是个粗浅的人,不懂得那许多大道理,但在江湖中,总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霍于意紧接着道:“那我问你,你们江湖之中,比如大奸大恶之人,是否人人得而诛之?”
落笳想了想,点点头
霍于意道:“这就是了,找你去做这件事,也是一样的。”
落笳有点犹豫道:“我来长安许久,并未曾听说曹大人恶名。倒是听过百姓称赞曹大人乐善好施,逢年过节常常出钱施粥”——虽然当日升泰和账簿之事是她取来的,但并不知内情,更是不明白公主府与曹汝观的种种冲突
霍于意温和的笑笑,缓缓站起身来:“世上的事复杂的多,岂能以名声判断,王莽篡位前不也是礼贤下士之人。”看落笳还有些困惑,霍于意索性说的明白些:“至于散财买名之事,前有公子鲍厚施买宋,后有田氏买齐,这等事情难道还少么”
听了这话,落笳纵然在政治上再愚钝,也明白了霍于意所指。这种政党倾轧,她只在书中读过,此刻亲耳听到,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霍于意看她的脸色,语气轻缓下来:“‘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这句话想必你也读过,行事不应考虑感情好恶,惟道义为先。
我刚问你何为义,在我看来,这第一等的义便是忠君爱民。施粥赈济这类不过小恩小惠,纯属代天施恩,不过收买民心。
身为人臣,只要内心端正,守法奉公,便已是一等一的义了。倘若做不到这一点,还偏要去收买民心,那才是真正的不义。”
霍于意这番话甚是中肯,落笳虽然也承认这论调颇有古贤者之风,但心中却不大以为然。自古但凡要争权,谁不是把对方说的卑鄙不堪,一文不值,实际上却有谁知哪一方说的是真的,不过成王败寇罢了。想到这里,她开口道:“那是大仁大义,我一介草民,不敢妄论天下事是非。只知道守着我自己的小仁小义”
霍于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说法倒新鲜,什么是小仁小义?倒说出来让我听听”
落笳也笑道:“只不过求个问心无愧,守住自己身边人平稳度日便是”
霍于意笑着点点头:“这不就对了,你的小仁小义和我大仁大义原是一回事”
落笳低头沉思片刻,终于下了决心,就算是只为了阿若,也要试一次,如果真如霍于意所说,曹汝观是奸臣一名,那更是称了心意
她抬头问道:“何时动手?”
霍于意敛起笑意:“自然越快越好”
落笳在心中算了一下,点点头道:“我准备一下,今晚便去”
霍于意欣慰的点点头,从书架上取出一卷地图铺开,正是曹汝观宅邸的图案。霍于意向落笳一一指出她要去的地方和路径,落笳仔细看着,将地图与霍于意的话都记在脑中
霍于意叮咛再三:“一定要记着行事要快,曹汝观为人一向谨慎,听说在府中侍卫都训练有素,你要多留些心,务必记得动手要快而准”
落笳听了这话,略一思忖,便点头道:“我会小心的”
霍于意满意道:“我信你。”见落笳若有所思,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落笳苦笑一下,低声道:“霍姐姐,这件事可否帮我瞒住阿若,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去做这事”
霍于意笑着点点头表示应允
事不宜迟,落笳起身离开,霍于意一直将她送出门。落笳停住了脚步,转身道:“霍姐姐,真的谢谢你”
霍于意惊讶道:“怎么说这话”
落笳道:“我怕以后没机会说,趁着现在说出来”
霍于意脸色一变,嗔怪道:“胡说,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谢我。到时候走之前,你总得请我一顿才行。”
落笳笑了笑算是回答,不再耽搁匆匆离去
公子鲍厚施买国:春秋时宋国公子鲍(春秋时公子特指诸侯国主的儿子,鲍是他的名字)为了收买人心,曾经常自己出钱赈济国民,因此在宋国很得人心。后来他篡位自立,国中也无人反对
田氏买齐:齐国本是姜姓诸侯国,陈国公子陈完因国中变乱出奔齐国,为齐桓公收留,封地在田,后人遂改姓为田。传至田成子,姜姓衰落,田氏趁机用与公子鲍同样的手法,收买人心,后来取姜氏代之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孔子说:君子行事的准则,应该不论亲疏,只论道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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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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