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一方面相信杨过不会骗他，另一方面又觉得此事实在是太过离奇。

他扯开布包裹，果然露出一个人头来。

屋里面都是襄阳城里的部将和这些年来助力镇守襄阳的武林豪杰，个个都可以说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人物，哪里会怕死人的头颅。

便连大小武、郭芙，虽然没怎么吃过苦，但都是在襄阳这战火连天的城池里长大的，所见所闻少不了杀戮血腥，所以看到头颅也凝目看去，并不恐惧。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以光的传播速度，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视线传递回人眼睛里的时间是无限趋近于零的。

但每个人的反射神经元却有快慢，所以作出反应的时间也有所区别。

最快的是黄蓉，她惊呼一声的同时，脑海里已经转了许多念头：

十余日前两军对阵时，曾于百丈之外远远看见过敌军统帅一眼，正是眼前这个人头的面貌。过儿竟然真的杀死了这位韩将军？他是怎么做到的？

作出反应最慢的未必是郭靖，但他确实楞了许久，才肩头耸动，面部肌肉颤抖着，说道：“过儿，你竟真的把敌人首领杀了！

这位韩将军攻城打仗未必占到了我们守军多少便宜，可他广揽番邦高手，麾下的金轮法王、铁掌帮裘千仞、四大恶人等于战阵之中往往袭杀我军头领，让我们损失了许多良才，实令我们愤恨。

我在战阵之中、或偷潜敌营，几次都想将这人杀了，可总被敌方金轮法王等高手拦住，未能得手。

没想到今日过儿你将他的头颅带来给我们...真是大礼一件，大功一桩！”

心中激动，语音竟也有些颤抖。

郭靖一向觉得有憾于杨过父亲杨康，把杨过看得比自己亲儿子分量还重。

这时候见杨过甫从终南山上下来，便做成了如此重大的一件事情，不禁更是感慨。

其余众人也是议论纷纷，啧啧称奇。

郭芙没想到杨过带来的这人头真是敌方主帅的，觉得震惊无比，一双妙目不住往杨过身上打量，想看穿这俊美少年。

大小武兄弟更是一万个不信、不服。

他们正是二十来岁年纪，年轻气盛，心里觉得，杨过年纪比我们轻、武功不如我们，怎么可能真能做出这种大事来。

再看见郭芙看向杨过的眼神，大小武兄弟更生出了嫉妒之情。

少年人嫉妒起来，是不顾一切的，大武武敦儒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这人头血肉模糊，只依稀辨得样貌。虽然师父您识得敌人主帅，可世上相像的人也不少，说不定是看错了呢？”

他这话虽然是找茬，但也有几分道理，在场有几位心里也想到：

‘武少爷此话不错，以郭大爷之通天之能，尚且几番出手未能成功，怎么这杨过年纪轻轻偏能得手。这人头多半只是和那韩将军相像而已。’

这时候突然有人开口道：“武大少你说得不无道理，但这人头，确是那韩将军无疑。”

说话这人是现任丐帮的帮主，鲁有脚。

鲁有脚为人正直，大公无私，又是丐帮帮主权势不小，所以深受人尊敬，他既然这么说，必有缘由，大家都一起看向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鲁有脚道：“你们瞧这头颅的右耳，是不是少了小半截？”

人头上满是鲜血，韩将军本又毛发浓密几乎盖住了耳朵，众人先前倒确实没观察到这一点。

这会听鲁有脚提醒，纷纷看向人头右耳，发现果真是有个缺口，少了下半截。

“哦，想起来了，数月前敌军攻城，这韩将军亲自下场督战，大声呼喝，让敌人士气大振。

是郭大爷于城墙之上连发三发弓箭，虽然都没有杀死他，可第三支箭，被金轮法王的金轮削成两段、改变走向后，兀自还是射穿了这韩将军的右边耳朵！”

有人说破道。

鲁有脚点点头道：“正是，这头颅右耳少了半截，且创伤明显是弓箭所致。所以此人必是那韩将军无疑——

如武大少所说，世上相像的人不少。但绝无可能连右耳伤处，也一模一样。”

众人都是有见识的人物，听了鲁有脚分析，连连称是。

看来此人必定是敌人统帅无疑！众人欢欣鼓舞。

北朝近期本就接连吃了几场败仗，此刻主帅身亡，那估摸着襄阳城又能安宁个挺长一段时间了。

在座人有的人忍不住跳起来，大声欢呼。

大武提出疑问被鲁有脚驳回，窘迫之余又想说：说不定是杨过找到相像的人之后，故意将其右耳用弓箭射伤，伪造类似伤口。

但他再不理智，也知道这话绝对不能说出口，所以只是心里嘀咕，不敢再多说什么。

郭芙刚才本来倒是信了大武的话九分，因为她亦无论如何不信杨过能做下这等大事。

但如今听鲁有脚这么说，看了在座所有人的反应，郭芙却不得不相信了。

杨过带来的这个人头确实是敌方统帅的。

虽然她还是想象不到这人竟然会是杨过前去敌人营帐里刺杀死的，但总之对杨过十分好奇，心里一直在想：杨大哥这些年在外，究竟经历了什么？

大小武兄弟则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杨过前几天说有私事要办，把我们支开，看来要去办的便是这件事了。

说不定是全真教、或是古墓派祖师想相助襄阳，所以出手将敌人主帅杀了，又不欲张扬，所以将这功劳让给了杨过。

哼，杨过这小子冒他人之名，还口口声声说是他送来的见面礼，当真无耻。’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心态平和者看重结果，不管杨过是怎么做到的。

而大小武这两位同龄人却难免代入自身，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杨过怎么却能做到？忍不住便要在心里编排些不利于杨过的情节，才能平衡。

鲁有脚朝杨过一拜，说道：“杨少侠年纪轻轻，却做下此等惊天动地的事情，实在了不得，请受我鲁有脚一拜。”

杨过忙将他扶起，说声言重。

鲁有脚又道：“不知道杨少侠是如何取下韩将军人头的？可否告知我们？”

对于杨过来说，不算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杀欧阳锋这一节实在太过离奇也和刺杀关系不大，杨过省去不提。

只说自己恰巧得到了一封韩将军给别人的邀约信函，所以冒名过去，在军营中如何虚与委蛇，又如何连夜谎称有事要报，趁机杀人斩首。

逻辑上没有问题，可对于听众来说还是太过离奇：杨过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竟能在敌方中军帐外刺杀对方主帅？

但杨过所说诸般细节无差，此刻人头又摆在了大家面前，又怎么能不信呢？

郭靖、鲁有脚和其他人都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

黄蓉是女中诸葛，此时尽知了来龙去脉，心里顿时有了计较，朝众人说道：

“敌军主帅被刺杀，定然已乱作了一团，便是副帅马上暂接指挥权，一时半会也难整顿好。咱们须得利用好这机会。”

她说这话时语气严肃，既是商量，隐然亦有下军命的意思。

在场众人忙都安静下来，道：“郭夫人所言极是，敢问我们该当如何动作？”

“鲁帮主，还请你迅速让丐帮弟子眼线到敌营附近打探，看敌人是否呈现乱象，并马上回禀我们。

赵统领、陈副将、李副将，你们各领五千精兵，出城待命，等探明了敌军动向，随时准备突袭骚扰。

我们郭大爷则带着两万主力部队在后面援护，若有机会，整军出击，争取重创敌军！”

黄蓉无疑是襄阳守军的军师，此刻有条不紊布置起来。

众人对她向来敬服，见郭靖亦点头首肯，知道军情紧急，忙领命而去。

郭靖有心让杨过建功，临走时，道：“过儿，你随我一同出城杀贼。”

杨过点点头，便要随着郭靖出去。

但黄蓉已又说道：“靖哥哥，你让过儿留下，我还有用着他的地方。”

郭靖一愣，不过他知道黄蓉智计多端，想必是有什么其他任务要杨过办，所以应道：

“好，过儿，你便跟着你郭伯母，听她吩咐吧。”

言罢急匆匆点兵去了。

杨过有上帝视角，听黄蓉这么说，已约莫猜到她用意——她自然还是对他有些猜疑，所以要留他在身边，不让他跟着郭靖。

黄蓉继续对仍在屋里的人说道：“诸位英雄好汉亦同我一起，轻装上阵，随机应变。等会战阵之外，说不定有用得上你们高强武艺的地方。”

剩余这些人都是武功高手，却不怎么懂行军打仗，听黄蓉这么安排，都忙道：

“但凭郭夫人安排，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蓉又单朝杨过说道：“过儿，你也跟我一起出城，你武艺有成，等会能派上用场。”

杨过见黄蓉极具智慧的美目朝自己瞧来，心里本能觉得：这少妇可真是太美了。

但当然不会产生什么不伦想法，只是俯身恭敬道：“郭伯母只管差遣小子。”

郭芙，尤其是大小武兄弟见黄蓉单点杨过，都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都道：“那我们呢？”

黄蓉多聪明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这两个废材徒儿的斤两，答道：

“襄阳城里不能没有人守着，你们三人在城里守门便是，这亦是十分重要的任务。”

这话当然只是安抚他们，襄阳城何等坚固，此时又是讲出击而不是防守，让他们守门，那无异于是放空他们。

三人竟开了窍，看出这点，郭芙撒娇道：“妈，我要跟你一起...让大小武兄弟守城便是。”

大小武兄弟也道：“师娘，我们兄弟二人只想出城杀敌，守城要务还请让其他英雄承担。请师娘答应让我们也一同出城!”

说完他们二人跪倒在地，大有“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意思。

黄蓉见他们三人如此，知道他们脾气都拧，叹口气，道：“好，那你们就随我一起吧。宋老英雄，烦请您镇守城内，若有变故，还请您守牢城门！”

那宋老英雄年轻时是江湖上有名的游侠，以一路黑风掌法杀了不少歹人，老年时钦佩郭靖侠情，所以来投襄阳城。

这时候他大声道：“郭夫人放心，定不负所托。”

至此所有人马都已安排妥当，黄蓉道：“事不宜迟，大伙随我一起吧。”

众人跟着黄蓉出了郭府。

黄蓉又去旁边的驻军处点了两百精兵，让他们脱去盔甲，丢掉长矛，只带一柄随身短刀，轻装出发。

出了襄阳城，众人朝敌军营帐方向而去。

杨过随众人一同赶路，几位前辈时不时与他结交寒暄。

郭芙、大小武兄弟也从旁问他些前几天分别后的事情，杨过一一回应。

这时黄蓉突然走近杨过身旁，笑着问道：

“过儿，听说古墓派轻功大有独到之处，赤练仙子李莫愁学到些古墓派轻功，便少有人能追上她，这是她作恶多端却始终逍遥法外的原因之一。”

杨过不知道黄蓉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但知道和这种聪明人打交道最好不要绕弯子，所以应道：

“正是，古墓派轻功不能说是最好的轻功，但绝对是让人惊异的一门轻功。”

黄蓉道：“好。过儿，我们二人便行快些，给众好汉、兵士们领个头，也让你郭伯母见识见识你的古墓派轻功。”

说罢黄蓉果然迅速踩出几步，超过队伍最前头一人，并甩开许多。

杨过不拂她意，同样施展轻功赶上。

后面的武林高手们知趣，任由他们二人打头，不逞能非要追上，只在后跟着。

众兵士见郭夫人这等娇柔模样，却当先快行，身法又轻飘好看。都大受鼓舞，纷纷加紧赶路。

郭芙、大小武虽然想追上黄蓉和杨过，但轻功差着甚远，只能看着二人项背嗟叹。

黄蓉有心试探杨过根底，所以行得极快，几乎要抛下后面所有人。

杨过以古墓派轻功赶上，轻描淡写和她并派前行。

黄蓉大是惊奇：过儿他如此年纪，怎么丹田真力这么强盛，好似毫不费力便赶上了我？而他的步法，竟也精妙无比，其举重若轻的火候，甚至似乎隐然如靖哥哥般？

更让黄蓉讶异的是，杨过云淡风轻快行之时，还能好整以暇开口说道：“郭伯母，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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