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提，三人来到长乐帮位于镇江府的总舵之中。

他们从大门径自进去，令杨过惊讶的是，但见长乐帮帮众个个神态如常，没有他想象里如临大敌如丧考妣的氛围。

按理赏善罚恶使者重出江湖，从襄阳城往西一路过来，灭了不少帮派，武林中应该早已传开。

长乐帮坏事做尽，显然是赏善罚恶使者“罚恶”的对象，只消他们帮主不肯接令牌，那么必定是血流成河的局面。

而除非是石破天，即原《侠客行》世界里的主角狗杂种，这种懵懂单纯善良的主角，其余人一般都是不肯接罚恶铜牌的——

与其一个人去侠客岛送死，还不如拖帮众一起下水，好歹求个鱼死网破的机会。

所以按理长乐帮上下此刻不该如此淡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到得长乐帮总舵内堂，却见里面安然坐着六七人，每人面前摆有一盏茶杯，倒好像专等着他们前来。

其中一人身形瘦弱，脸色惨白病秧子似得，见三人进来，起身迎接，道：

“二位便是赏善罚恶使者罢，恭迎多时了，请上座。”

这人不光看起来虚弱，说话声音也显得中气不足，蚊蝇嗡嗡声也似。

可说也奇怪，他音量虽低，每个字还是清清楚楚传到在座人耳朵里。

杨过知道这是以真力传音，同时约莫猜到了此人身份：应是长乐帮实际掌权者，“着手回春”贝海石。

再仔细打量内堂里的其余人，首先让杨过注意到的是一位三十左右岁的男子，容貌俊美，举止儒雅，又英气勃勃，显然是文武双全的人物。

杨过一时间想不起来长乐帮有谁可以和这男子印证上，但不由得对他留上了神——多在江湖上闯荡，早有识人的能耐，看出这人必定不简单。

目光从这男子身上移开，让杨过同样惊奇的，还有另外一位眼神纯真的少年。

惊奇的原因在于，这人与张三、李四提在手里的石中玉果然长得极为相似，虽有细微差别，那也得两个人同时在场慢慢瞧才能分辨出。

这人应当就是石破天了。

石破天凑巧目光亦和杨过对上，讨好似得对杨过笑笑，表示打招呼，其肉眼可见的淳朴性子，是杨过所遇人中少见的。

石破天再由杨过看到张三、李四，惊喜溢于言表，道：“二位哥哥，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他突然称呼张三、李四为兄长，杨过并不吃惊，这是原世界里的人物剧情，石破天偶遇赏善罚恶使者，喝了他们的毒酒，还和他们结拜为兄弟。

张三、李四笑道：“兄弟你果然也在这里，我们来这里是找长乐帮帮主的，请问哪位是？”

他们看向那病怏怏的贝海石，因为知道贝海石是实际话事人。

奇怪的是，贝海石先看了刚才杨过留神的儒雅男子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之后，这才道：

“敝帮帮主一职，近几年变了几次，先是司徒横司徒帮主，只是他贪生怕死，为我们兄弟们所不齿，因此由有担当的石中玉石公子接替他成为了新帮主...”

张三这时候接口道：“嘿，石中玉，便是我身旁这位吗？你们的新帮主，可算不上有担当啊。”

石中玉没有被点哑穴，以他油嘴滑舌的性子，这时候再忍耐不住，道：“这话千真万确，我贪生怕死，哪里有什么担当？

是贝海石贝大夫强迫我当这个帮主的，和我有没有担当却没有任何关系。

嘿，贝大夫，我不傻，你们拥我这个废物当你们长乐帮帮主，无非是想让我收下赏善罚恶令牌去侠客岛送死，好保你们平安无事。”

石中玉之所以从长乐帮出走，到镇江城外各处鬼混，便是因为亦知道十年一度的侠客岛使者即将前来，不肯替死。

刚才听见贝海石询问张三、李四是否为赏善罚恶使者，石中玉登时醒悟过来，心想左右是个死，还不如和长乐帮划清界限，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贝海石被石中玉拆穿意图，并不着恼，只是继续说道：“尊者所说不错。这位石帮主从前或许有些骨气，可近日于我们长乐帮危难之时临阵脱逃，确实不配当我们帮主。

所以我们另外拥护了旁人当我们帮主，我们的新帮主，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必能带着我们长乐帮兴盛，不至于任人拿捏。”

不至于任人拿捏云云，针对的显然便是侠客岛使者，杨过见他说这话时语气坦然不似是故作镇定，不禁心里奇怪：

贝海石这人阴沉狡诈，又怕死畏事，看见赏善罚恶使者想来本应战战兢兢，他此刻的底气是来源于什么？

杨过又看一眼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儒雅男子，心里隐隐觉得，这人应该和贝海石的淡定有莫大关联。

这人究竟是谁？杨过在心里闪过许多所知的、这般年纪和气度的人物，但始终无法下定论。

张三、李四没有杨过想的那么多，他们只是例行公事，请人上侠客岛去喝腊八粥参研武功，或者将不肯接牌又作恶多端的门派给灭门了。

李四道：“谁是新帮主，谁接赏善罚恶令牌。”

张三则道：“贝大夫，我这兄弟说得不错。咱们二人此次来，是想给贵帮帮主派上一面赏善罚恶令牌，邀请到我们侠客岛上做客。

不管你们新任帮主是谁，让他出来，让我们问上一问，问他肯不肯接这块令牌。”

杨过和张三、李四同行这几天，跟他们去过若干个帮派，已听过他们问出口类似的话许多次。

知道当他们这话问出的时候，就是在下最后通牒，若是那一帮派的头领乖乖接牌还则罢了，要是说出一个“不”字来，那么张三、李四即会化生为地狱里的恶魔，大开杀戒。

石破天倒也清楚张三、李四的这一作风，怕他们一言不合将长乐帮上下全杀了，这时候忙道：

“二位兄长，你们这令牌给我便是了，由我去喝那腊八粥。”

张三意味深长笑笑，道：“兄弟，你是长乐帮帮主吗？我们可不要搞错了。”

李四将石中玉推出几步停在石破天面前，道：“究竟谁是帮主？”

石破天这时候仔细看看石中玉，见对方和自己长相相近，心里也觉奇异。

又挠挠头，对张三和李四道：“早几日前，他们说我是长乐帮的帮主，可是，可是...”

杨过在旁一言不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愈加奇怪，因为石破天说话的时候，眼神也是看着那位三十岁上下年纪的儒雅男子。

石破天意思是，这看起来不凡的男子是长乐帮新任的帮主？他究竟是谁？

张三扫视在场众人，最后看向贝海石，想等他开口。

就在这时候，突听见“哇”一声，接着一人身躯飞入内堂，摔落在地，“砰”一声。

贝海石见这人是帮中手下，心头大怒:是谁欺到长乐帮头上来了？

但他性子一向隐忍，怒色一闪而过，淡淡道：

“是哪位要找我们长乐帮的麻烦？不妨现身一见？此刻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使者恰巧在这，有什么恩怨，正好在二位尊者面前论个明白。”

话音刚落，果然一人步入内堂里面来，容貌清癯，青袍短须，脸上隐然泛有一层青气，一望即知是内家高手。

贝海石看到这人进来，冷哼一声，道：“原来是摩天居士光临，恕在下有失远迎了。不知道阁下来我们帮中有什么事来，为什么要伤我帮中兄弟？”

摩天居士？

杨过听见这个名字，想起这青袍男人是谢烟客，常年住在摩天崖上，外号“摩天居士”，以一手“碧叶清掌”闻名于江湖。

谢烟客看向贝海石，道：“贝大夫，又见面了。我今日来你们长乐帮，便是来找你的。

几年前你们到我摩天崖上，我失了礼数招待不周，目下过来，是要与你多亲近亲近。”

贝海石当年曾带几位香主到摩天崖上带走了石破天，其时谢烟客恰逢练武时候内力枯竭难以为继，吃了个暗亏，所以今日来找回场子。

谢烟客虽然不像赏善罚恶使者那般可怕，可武功高明是个强劲对手，亦有孤身一人挑了长乐帮合帮上下的实力。

杨过看到他进来，惊讶之余，好奇贝海石会如何应对。

贝海石道：“好得很，今日贵客都让我们给赶上了。谢居士，你上门来要欺侮我们长乐帮，可要先问过我们帮主答不答应。”

谢烟客问道：“你们帮主是谁？反正我今日来是要把你们长乐帮在江湖上给除名了，我先把你们帮主给收拾了便是。”

他这话一出，其实与赏善罚恶使者引出了同一个问题，也是杨过一直在关心着的问题：长乐帮新帮主是谁？难道不是石破天吗？

谢烟客话刚说完，目光扫视内堂各人，待看到石破天时，差点脱口而出：狗杂种？

同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谢烟客之所以傻眼，是因为他早年曾向江湖发布玄铁令，言明谁得到玄铁令亲手交到他手里，便可以提出任何一个要求。

而石破天，也就是他口中的狗杂种，便是交给他玄铁令的那个人。

谢烟客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在这里碰见这狗杂种了，难道他与长乐帮有什么关系？若是这狗杂种让我自断双手双脚，我碍于玄铁令誓言，不得不应允，那可糟糕了。’

石破天当然也看到谢烟客进来，笑着道：“老伯伯，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是来找我的罢？”

谢烟客心里叫苦不迭，他此刻最怕的人其实便是这狗杂种，如何会专程来找？

更让他吃惊的是，除了石破天，他发现在场还有一人，与石破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不禁有些发懵，这两个谁才是狗杂种？

好在这两人好像都没有提出要他做什么，便想着夜长梦多，尽快将长乐帮挑了，将这两人都带走，再查问清楚，才是上着。

谢烟客思及此，先对张三、李四道：“二位尊者，我与长乐帮有些私人恩怨，要和这位贝海石贝大夫、和他们的帮主算清。

长乐帮一向声名不佳，二位是赏善罚恶使者，说不定等会便要把他们合帮上下尽数诛除了，我的仇怨可找不着人来报了。”

张三笑道：“好说，谢居士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这个面子还是要给您的。说不定那，哪天我们也要邀您到岛上去做客。”

谢烟客听他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若是被邀请，那无疑和被宣判死亡无异，饶是他生性强悍，也不禁犯怵。

但眼下局面混乱，总得一样样来，起码暂且是没有收到赏善罚恶铜牌的，谢烟客——当然杨过、张三、李四也一样——

一齐看向“着手回春”贝海石，要等他说出长乐帮帮主是谁来。

贝海石神色淡然，果然身子恭敬拜向那儒雅男子，道：“这位便是我们长乐帮新任帮主，谢居士你要寻衅，要先会会他。

侠客岛的那两位尊者，你们要请人到岛上做客，最好也问问我们新帮主，看他肯不肯前去。嘿嘿，若你们要来硬的呢，也请你们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能耐。”

杨过此时已经是瞪大了眼睛看那位儒雅男子。

这贝海石语气之中，竟然觉得侠客岛在这男子面前都不值得一提，谢烟客当然更不在话下。

长乐帮不过是江南之地一个不起眼不大不小的帮派，里面武功最厉害的，也不过是贝海石这种顶多一流境界的高手。

若这男子真的有什么惊天业绩，乃至无惧极其神秘的侠客岛，又怎么可能会屈尊来长乐帮当什么帮主？

杨过的这番分析，谢烟客当然也想到了，所以他认定了贝海石是虚张声势。

他拇指弹下中指，一阵剧烈气流瞬间袭向那被贝海石称新任帮主的男子面门。

这是谢烟客除“碧叶清掌”外的另一项绝技，名唤弹指神通，与五绝之中东邪黄药师的独门绝技同名，威力虽不及，可有几分相似之处，同样不可小觑。

谢烟客以此招袭向那男子，一是存有试探的心思，试试其底细；二则想让其在众人面前出丑，拆长乐帮的台。

在场石破天是憨厚人，见状忙喊道：“公子小心！”

杨过和张三、李四目露关注，他们都留意上了这位长乐帮新任帮主，想看看他会如何应对谢烟客的这一招。

贝海石神情微妙，但并没有担忧的意思，显然对这男子的武功非常有信心。

说时迟那时快，儒雅男子不慌不忙，待弹指神通气劲即将到眼前时，嘴唇微动。

只刹那间，气流转向，回攻谢烟客，威力竟强了数倍不止！

杨过还未悟出这招有什么，张三倒吸一口凉气，少有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李四表情和张三类似，脸色更加铁青，口中惊异说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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