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杨过没有被夺舍成功,可已经被逍遥子吸干了内力修为,此时四肢无力,便是抬个手都难,更别提再上前动手了。
何况,他武功招式上或许和逍遥子平分秋色,然而对方毕竟是近千年的修为,更吸收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毕生功力,且各种邪门术法不少。
哪怕杨过真力不失,也拿逍遥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只能眼看着逍遥子狞笑着朝虚竹靠近,再度化成一缕缕烟雾,钻入虚竹体内,要占用虚竹的躯壳。
之后,虚竹原本的神识当然会被逍遥子泯灭,与被杀死无异。
杨过愤恨看着,却实在无能无力。
又是许久的沉默,可能是布下幻境时的疏忽,可能是这时候逍遥子已没必要让一切显得逼真,周围连鸟语、风声都没有丝毫,当真是针落在地亦能听见声音。
忽然,逍遥子的声音又从虚竹体内传出:“为什么连这个蠢和尚的元神我也驱散不了?我连这么不堪的一具肉身都不能占有?”
说完之后过了一会,无数道轻烟从虚竹身体四处飘飞出,回聚成逍遥子模样,脸上全是无法置信的神态。
杨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会看看逍遥子,一会看看虚竹。
——他发现逍遥子眼神愈加涣散,而虚竹,身上开始显现出金光阵阵。
金光开始只是淡淡亮起,类似鸠摩智那样金光略微流转的样子。
但已让虚竹这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小和尚宝相庄严起来。
金光逐渐扩散,乃至照亮了周围数丈、十数丈、百丈、数里之外!
金光所到之处,逍遥子布下的障眼幻境顿时现形,山巅悬崖深谷一应不在,便连天地都骤然消失,一切回归原本面貌。
杨过发现自己处身于一副棋盘之中,只是身形缩小了。
从寻常棋盘纵横交织的比例来估算的话,缩小了千倍不止。
而一望无际的视线里,可以看见棋盘外的场景:逍遥派的其余人同处一室,在等待他们的祖师成功夺取肉身之后出来。
远远看去,这几人巨大无比,映衬出此时幻局内几人的渺小,这种蝼蚁观天的感觉十分新奇,让杨过既惊且惧。
而虚竹,在周身金光暴涨之后,眼神突然不再如原来浑噩,变得神圣穆然。
原本看起来十分卑微不起眼的虚竹,只因眼神不同,登时成了另一个人般,气度陡然提升了何止百倍。
杨过没想到会有此变故发生,尚自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只能在旁静观其变。
逍遥子却面露惊恐,道:“佛光普照!你这小和尚怎么有能耐散发出佛光千丈!”
联想到刚才夺舍又复不成,逍遥子不禁跺跺脚,道:“今日真是奇怪了,你们两个臭小子是怎么回事,体内好像都藏有莫名的神力!”
这时“虚竹”突然开口,声音镇定慈和,与原来唯唯诺诺的语气不同,“逍遥子道长,我们又见面了。”
“我们又见面了?”逍遥子疑惑道,“贫道什么时候见过你这小和尚?”
“虚竹”道:“快有一千年了罢。那一年,老衲感念南面武帝佛心不诚,决心渡江北上,以一苇涉水而过,在长江尽头与道长你有过一面之缘。”
逍遥子震惊道:“你是达摩!你...你怎么又会是这个小和尚,究竟是什么情况?”
“虚竹”道:“生老病死,乃人世规律。老衲虚活一百五十年,寿辰穷尽,只金身不灭被少林寺供奉。”
逍遥子不可置信退后几步,道:“原来你也寿元尽了,只是金身未灭,少林寺既然不出面说明,外人或偶见了你不败金身,总道少林达摩老祖尚在。”
“虚竹”点头,道:“老衲此刻借用的躯体,已是第十三代转世。”
听到这里,杨过依稀懂了,原来虚竹竟然是达摩转世。
难怪空见神僧和黄裳都看出了虚竹小和尚有特异之处,福缘不浅。
眼看事情尚有转机,杨过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因知道原着剧情,虽然虚竹看起来不起眼,危机之中却还是把他带上了。
现在看来,说不定真能因虚竹而保住性命。
逍遥子亦没想到这低微小和尚竟与达摩干联如此紧密,此时强自笑了笑,道:“达摩祖师,以你的佛法神通,仅活一百五十岁,尚嫌不够罢?
你既然亦有附体占身的手段,不妨亦寻一具大好皮囊,借之还魂...嘿,这小和尚虽是你转世之体,但丑陋笨拙,一点高僧气质都没有,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有位吐蕃大轮明王,真名鸠摩智,倒是个大好人选,达摩祖师你若有意,我当设法帮你办妥。
肉身回复之后,在人间且自逍遥无人管,岂不是绝美乐事?”
逍遥子将心比心,只道自己几百年来心心念念要回复肉身,达摩祖师必也如此,所以用鸠摩智作饵,想让达摩祖师不要管他的事情。
“虚竹”淡淡道:“老衲早已参透生死一事,生时可讲禅,死后亦有后人传道,有这副皮囊可,无这副臭皮囊亦可。”
逍遥子干笑两声,道:“高僧意境,毕竟远超凡人。”
正要多说些什么遮掩当下所为,“虚竹”已说道:“逍遥子道长,我佛慈悲,大慈大悲。请你撤了幻境,将境内所有人的修为、寿元还回去罢。”
逍遥子听对方毫不客气命令自己,不禁微微有气,冷冷道:“你们佛门里的慈悲,难道还能管我们道门中的事不成?
江湖上每日里那么多血腥仇杀,比我手段残忍的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你们佛门中人个个去管?
我逍遥派常年不问世事,自在逍遥,平素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今日借几个武林中人的修为,你就要来管了?”
“虚竹”无意与他分辩,只单手手掌放置于唇边,沉声念道:“阿弥陀佛。”
又看着逍遥子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杨过在旁听着二人对话,心想达摩老祖性子毕竟和原本的迂腐小和尚虚竹不同,只管解救众生,不和犯罪份子搞诡辩那一套。
如今看达摩这架势,显然是意思“你不乖乖听话照办,我就要打你了”。
逍遥子自然也听出了达摩的意思,又怒又惧。
若不是虚像早已没有诸般生理现象,他这会应该已是满头大汗了。
达摩老祖,那是佛门现世的至尊人物,直如佛陀一般。
逍遥子活了千岁,当然知道达摩的分量。
但这时候他也势必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计划,如达摩所说还回一切修为。
逍遥子愤怒道:“达摩!你不让我好过,我亦不会让你好过!今日我便打破你的转世肉身,再去少林寺将你的金身给挫骨扬灰!”
杨过在旁看到他这恼羞成怒的样子,幸灾乐祸之余,不禁替他着急。
逍遥派是修仙门派、逍遥子有几分道家玄幻修为不假。
可瞧你这为了一副肉身不惜对虚竹下手的饥渴样子,显然离真正道法自然的仙人还有老大一截的差距。
达摩老祖参透生死,境界上就比你高过了不知道多少。
修为高低,到后面纯粹是思想境界之差。
所有理念的最高境界,都是追求空无。
逍遥派有“小无相功”,刚才你还是道童模样时,便自称“无为”,似乎是化用道经理论,可你逍遥子却还是心有窒碍,显然没有到最高境界。
杨过作为局外人看出了这一点,逍遥子却因执念太深,无法相通。
他竟然想要和少林寺的创始人,佛陀一般的人物达摩老祖抗衡!
逍遥子身形突然慢慢变大、长高。
是原来的千倍大、千倍高!
幻局之中,从杨过的角度看来,以杨过为参照物,逍遥子此时足有千丈之高!
几如珠穆朗玛!
此时的杨过和“虚竹”在巨大的逍遥子面前,差距已远大于蝼蚁与人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逍遥子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痴狂,高呼道:“达摩,此刻是在我设下的阵内,别说是你,便是你们西天佛祖亲来,又能奈我何!”说完伸出食指,要将“虚竹”碾碎!
杨过虽然坚定认为达摩老祖道行肯定远远胜过逍遥子,可当此之时,看见这一指碾压过来,便如一连绵山峰倒下,便如——如果真有这种情形的话——天塌下来!
没有人真知道天塌下来会是怎么样的情状,但逍遥子这随意一根指头碾过来,确实是会让人联想到,天塌下来了!
“虚竹”面对千丈巨人,面对遮挡住一切的指头,神态安然。
达摩老祖这传说中的人物,会怎么应对天一般高、苍穹一般辽巨的逍遥子?
他只同样伸出了手指,作出拈花手势。
“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
此即拈花一笑的典故,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拈花指”的由来。
这门指法,在少林寺高手手上使出,不过是比较高明的武学功法。
大轮明王鸠摩智以小无相功使出,能增几分威力。
方才逍遥子亦曾使出过,一招间便制服了修为尚在姑苏慕容之上的鸠摩国师。
可见,同样一门功法,在不同的人手上使出,有不一样的威力。
昔年乔峰在聚贤庄战中原群雄时,曾只凭太祖长拳,便打得众好汉叫苦不迭。
太祖长拳只是武道之众最粗浅的武艺,在乔峰手上使出,却能让高手难挡!
同样,此刻,达摩借转世之体“虚竹”,作出拈花手势。
几有等佛之力!
佛光流转,再暴涨百倍,只要人眼所见,即有佛光!
幻境之内所有地方,俱有佛光!
甚至幻境棋盘之外,逍遥派无涯子等人坐于旁的木屋内,亦是金光弥漫,异像丛生!
佛光照耀在逍遥子身上每一寸地方。
每照过一片地方,逍遥子的元神幻象就消散一片。
不再如先前一样气化成云烟,而是彻彻底底消失。
逍遥子一寸一寸,极其缓慢的消失。
时光似乎也渐渐停滞,逍遥子元神缓慢消失的过程,似乎并没有耗去时间。
于是,在杨过视角里,缓慢与片刻,诡异、矛盾得杂糅在了一起。
分不清是过了一瞬间还是很久很久,总之杨过回过神来时,逍遥子元神已被“虚竹”,即达摩老祖拈花指一指打散。
这次是真的打散,绝不会再重新聚集、回复了。
世上从此没有了逍遥子这个人,不管是他的肉身,还是他的元神。
或许,这是世界上最干脆最彻底的毁灭。
一切都结束了。
...
属于逍遥子的故事结束了,但对于杨过来说,他还年轻,还有很多年岁可以活。
逍遥子元神消散时,北冥神功吸取的修为、寿元迅速飞逸而出。
杨过顿时觉得四肢回复了力量,看来修为已回到了身上。
令他更惊喜的是,似乎比原来涨了不止几倍!
原来,逍遥子千年修为,这千年中又以北冥神功吸取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修为精元。
其中,段誉、慕容复、鸠摩智、段延庆、游坦之、阿紫、王语嫣等此次上山的所有人的修为精元都回复了本身。
这些人虽然兀自昏迷不醒,但形态已回复年轻,不再苍老,内力也自无损。
其余的内力修为、寿元精魄,则分作两份,钻入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杨过、虚竹二人体内。
也就是说,他们二人瓜分了逍遥子的千年修为!
还有无形之中,他们二人的寿元也将延年不少,日后若是潜心修些长寿的法门,和逍遥子一般,活几个百岁轮回,不是难事。
杨过虽然不能完全猜测出此中微妙实情,但也约莫知道个大概,心里大喜:这次来赴珍珑棋局,本以为无辜踏进了逍遥子的圈套里,莫名其妙丢了全身的修为。
没想到逍遥子机关算尽,想要偷别人的修为、肉身,自己反而落个元神消散的下场,毕生修为被我门给分了。
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杨过想起向自己告知逍遥派消息的不败女剑神来。
之前去侠客岛也是这般,当真是祸福交加,险些丧命,却总有汇报。
这一切,难道都是在她的算计之中?
她究竟有何用意?
虚竹此时道:“杨公子,你没事罢?刚才那位老道长去哪里了?他刚说想要我的躯壳,怎么我现在好像还能够控制自己肉身?莫非是他终于良心发现,放过了我们?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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