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谷向颉眨眨眼，又向前走了两步。

“站起来了。”

刚才，在指针指向整点的那一刻，蛋糕上的蜡烛自己熄灭了。一片黑暗中，未等眼睛适应半分，一个冰凉的电子音就在谷向颉耳边响起：

【叮咚——检测到条件完备，合约正式生效。】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声音的含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骤然失重，像被人从千米高空处抛下又跌进胶质的海洋一样。窒息感仅持续了几秒，待全身的血液回归身体，谷向颉睁开眼，惊异于眼前的一片生机盎然。

他此刻坐在一个微型公园的长椅上，身旁的绿化带野蛮生长，完全没有被修剪过的痕迹。明亮的蓝色天幕笼罩这不过方园百米，葳蕤春意扑面而来。谷向颉左肩上落了一只灰色的小鸟，不怕人，冲他亲切耳语两句后又飞走了。

谷向颉完全在状况外，他愣愣地摸了一下左耳，鸟鸣清晰悦耳，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如此清晰的声音了。

“……”

他将手搭在长椅把手上，微微用力，稳稳地站了起来。

“！！！”

呼吸陡然加重，他不可置信地向前迈步，身体一切正常。

但这才是不正常的。

他的双腿与双耳已经十一年没有正常工作过了。

没有任何不适或不习惯，他甚至觉得自己曾经用这具完好的身体跑过几千米。

震惊渐渐消褪，意识的舞台交回给理智。谷向颉开始环周，周围的环境陌生又熟悉，他确信自己从没来过这里，但这个地方给他的感觉却正正好好地嵌入了他的理想中。

这是哪？不对……

杜飞扬呢？？？

谷向颉一颗心一下提了起来：要是前一秒杜飞扬还在数钟表，后一秒就被丢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个孩子不太灵光的脑袋一定冷静不下来，要是乱跑就坏了。

还有一种坏情况假设：杜飞扬根本没跟过来，一睁眼前面丢了一个大活人，现在正慌慌张张地报警，最后被当成说胡话的神经病批评教育一番。

……无论哪种可能性都好恐怖。

二十一世纪唯物主义者谷向颉冷静地掏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后又冷静地放回去。就在他开始回忆自己从前看过的那堆无限流小说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挨了过来，在他脚边蹭了一下。

谷向颉低头，与一只幼年金毛犬对视。

小金毛冲他摇摇尾巴。

谷向颉：“……”

谷向颉：“额，你不会是……”

小金毛眼睛亮了一度，神色期待。

谷向颉迟疑了。

谷向颉表情扭曲了。

谷向颉大惊失色。

“杜杜杜杜……杜飞扬？？？！！！”

小金毛：“……”

小金毛口吐人言：“不是。”

谷向颉半信半疑，几乎要与小金毛互瞪出个地久天长。耳边传来“叮”的一声，随后是冰凉的电子音——

【欢迎来到“塔”】

【请确认人物信息并于地球概念五分钟内与塔灵绑定。】

谷向颉接受能力良好，毕竟那么多小说不是白看的。他蹲下来揉揉小狗脑袋，手下毛皮柔软温热，谷向颉弯弯眉眼：“所以你是……”

“是哥哥的塔灵。”小狗说，牙齿白白的。

谷向颉：“……”

谷向颉以手掩面，头埋进膝盖里。

小金毛摇摇尾巴，用湿漉漉的鼻子嗅他：“哥哥怎么啦？”

“……太像了。”

谷向颉的声音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我还是怀疑你是杜飞扬。”

小狗不懂，但小狗很好奇：“像他好吗？”

“……也许吧。”

“哦哦。”小金毛很高兴，“那就行，哥哥快确认信息吧。”

兜里的手机翁翁震动两声，谷向颉麻木地掏出手机，发现桌面上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白色的小图标：一座欧洲堡塔，应用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塔”。

在点进去之前，谷向颉想垂死挣扎一下。他的手指在应用上方悬停两秒，扭头问塔灵小狗：“我可以不点进去吗……我真的不适合搞无限流。”

小狗还没来得及回答，电子音又在小公园中响起：

【注意，您还有地球概念四分钟。若逾期未覆行合同，则收回全部借款。】

【剩余时间：三分四十九秒。】

好吧，无限流的尿性他早该在小说里摸清楚了。

谷向颉认命地点进“塔”，一张中规中距的表格跳了出来：

【姓名：谷向颉。年龄：19岁。】

【性别：男。（注：可选填其他，共94种性别选项。）】

【位面编号：■■■■■■】

【母语：中国普通话。】

谷向颉反复翻看，确认就这么点信息。他点开最上面的大头照，上面的青年五官端正，眉眼深邃，漆黑眸子中氤氲着温和的暖意——这确实是他本人，虽然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拍过这张证件照。

谷向颉点了“确认”提交身份信息。

【已提交，谢谢您的配合。】

电子音又没了动静，小金毛狗挤过来，胖爪子搭在谷向颉膝盖上：“哥哥给我起个名字吧，起完名咱俩就算绑定了。”

谷向颉说：“你这么像杜飞扬，你干脆叫小杜好了。”

小狗摇尾巴：“好哦。”

谷向颉试探性叫一声：“咳，小杜。”

小狗：“……”

小狗：“我在。”

谷向颉：“……”

小狗塔灵：“…….”

好怪啊。

谷向颉刚想说“不然咱们还是换一个名字好了”，只听电子音颇有戏剧性地开嗓——

【恭喜玩家“谷向颉”与塔灵“小杜”绑定成功。】

小狗很开心，具体表现就是飞扑到谷向颉身上给了他一个湿乎乎的吻。

……行吧小度就小度。

【剧本加载中......】

电子音不急不缓，没有任何预告地发声了，谷向颉困惑抬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新手剧本获取中……】

【抽取结果：冒险类剧本，《与一只乌龟的赛跑》】

【欢迎进……】

【欢迎欢欢欢欢迎迎欢迎进进进进进......】

【加载中……】

【加载失败，请检查网络重新抽取。】

谷向颉：“？？？”

卡BUG了？

【抽取结果：扮演类《LiHua And Forever Monday》】

【欢迎进入剧本。】

谷向颉忽然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猛地下拽，视线一闪，失重感重现。

一片莫名其妙的杂音逐渐汇聚成一句话：

【祝您创造一个有趣的故事。】

*

“李华，你待会儿报出勤的时候别忘了，今天值生在室外做值日。”

谷向颉回过神，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个穿蓝色校服的女生，黑发黑眼，端庄美丽，手里还抱着一堆作业本。女生背后是安静的走廊，走廊上深红色的标语瞩目十分：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谷向颉的视线从标语转到墙上的宣传单上：“新世纪，新千年。”

照明系统和消防设备看起来都比较老旧，信息公告栏上贴着“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政策落实宣传，走廊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监控摄像头。

2000年的高中校园。

这是……“剧本”世界？

谷向颉眼角抽搐：这也太突然了吧！好歹给人一定的准备时间啊！！！上一秒他还在和小塔灵上演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下一秒就魂穿副本世界，资本家都没这么急！

女生见谷向颉迟迟没回应，挑挑眉：“李华，怎么了？”

天杀的他还叫李华！

忍住吐糟的念头，谷向颉摇摇头：“没什么，在想事情。”

女生点头，没深究，只说了句：“你没问题的吧？”

“没问题。”

女生离开之前，谷向颉瞥了一眼她的胸牌：高三一班，李红。

……好草率的名字，和李华一样草率。

【叮咚——剧本导入开始。】

电子音在耳边炸起，来不及想别的，谷向颉垂眼倾听。

【检测到剧本名为英文，已自动翻译为玩家母语。】

【《李华和永远的星期一》】

【假如你是李华，你一定会出现在课本与试卷上。你热爱学习，勤奋专注，博学好问，品学优良。】

【假如你是李华，你的一天一定从闹钟响起做早操开始，到晚上回家给英国笔友写信结束。】

【假如今天是星期一，假如你是星期一的李华。】

【请在这一天，帮李华交上一份完美的试卷。】

【假如你还有五次机会。】

【完毕。】

谷向颉：“……”真简洁啊。

谷向颉现在就是个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他对小金毛说自己不擅长无限流游戏不是在撒谎：第一，他是个残疾人。虽然他现在拥有完好的腿和双耳，但这改变不了他曾十一年被桎梏于轮椅中的事实。他的反应和灵活程度都比常人差很多，真拼命他干不过别人。

第二，他与外界接触不多，对恶意感知钝感，纵使他读过许多书，也难以立刻将知识应用于生活实践，随便哪个人都能上下嘴唇一碰把他骗破产——在感知他人善恶这方面他大概还不如杜飞扬。

第三点……

第三，他不喜欢竞争。

有游戏就有竞争，而竞争总是残酷的。谷向颉从小在父母那里接受着要宽容、忍让、大度、善良的观念，身边的杜飞扬也努力地践行着理想主义者的奉献准则。谷向颉不喜欢竞争，他只希望所有人都很好。

哪怕是八岁那年，上天因他的勇敢与善良与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他也在磨难中熬了过来，坚信正义无罪。

所以他永远适应不了残忍的游戏。

况且，抛去他自身的因素，只看客观条件，这个游戏本身模糊至极，语焉不详，感觉条件题干都没给全，活活一谜语大师。

还有杜飞扬。

谷向颉无意识地用手指摩等校服衣角：他现在都没有确认杜飞扬的情况。

有种节奏被完全打乱的感觉。

看看手表，现在是早上六点三十分。走廊渐渐不那么安静了，走校生们陆陆续续赶到了学校，三两结伴，嘻嘻哈哈地从谷向颉身边走过。

有趣的是，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认识“李华”，会在路上抬手打个招呼。偶尔还有几个胸牌上写着三年一班的同学称他为“班长”。

让李华当班长，莫名其妙觉得很合理。

谷向颉站了一会儿之后，叫住了一个一班的同学，请他去帮自己报一下出勤。那同学很快地答应了，还说：“班长大人的吩咐，我保证完成。”

看来李华作为班长，在班级中很有威信。

几番思绪过去，谷向颉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比较清晰的人物形象：

“他”总是微微笑着，温和而易于接近。“他”成绩优奕，工作认真，很受老师与同学的信赖。“他”总是做出合理的决断，大家都信任他的选择。

“他”是李华。

“他”是一个完美的高中生。

“班长，早上好——”

谷向颉回头，看着素不相识的同学们，舒展了眉眼，留下一个收敛温和的微笑。

“早上好。”他说。

扮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