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椋鸣拿起刀。
她微微低头,见阿厌懒洋洋缩在椅子里,无聊地玩手指,断过的右手布满疤痕,手指无法合拢,她却偏要合拢,用左手包裹住右手,使劲挤压,疼得呲牙裂嘴,始终没有松手。
师椋鸣唤她:“阿厌。”
阿厌立刻放弃自我虐待似的玩耍,松开手,仰头看她。
“你想.......我捅哪里?”
阿厌看着她,轻轻地笑起来,“姐姐,你怎么问这种问题?”
师椋鸣说:“我不知道。”
她的心很乱,却十分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
杀死核心,摧毁异境。
阿厌问她:“你杀那个死人.......黎青云的时候,捅的哪里?”
师椋鸣反应了一下,黎青云就是教导主任。
她在胸口比划比划,“大概是这里。”
阿厌说:“挺会的嘛。”
师椋鸣没有接话,握紧水果刀塑料刀把,手心被汗濡湿。
阿厌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她跟前,矮矮一个小姑娘,头顶刚没过师椋鸣下巴。
她说:“姐姐吃什么长大的,长这么高。”
师椋鸣抿着唇,眉头不自觉压得低低的。
阿厌仰着脑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往前走一步。
温热的柔软贴近,她轻轻抱住了师椋鸣的腰。
“姐姐。”她说,“快一点,不要让我难过。”
话音未落,她听见自己心口处传来“噗嗤”一声轻响。
一把锈迹斑斑的水果刀,捅穿了她的心脏。
没有太多疼痛的感觉,鲜血顺着皮肤向下滴落,砸在陈旧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滴滴答答”的响声。
意识弥留之际,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她听到头顶杂乱的呼吸,濒临死亡,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感觉之一。
耳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好神奇,这世上竟然有一个人在为她哭泣。
她低头埋在师椋鸣胸口里,挺起鼻尖轻轻蹭蹭,香香的姐姐,果然如她想象那般温柔。
她平静地闭上眼睛。
.....
师椋鸣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是世界崩塌的轰隆声,怀里抱着的女孩已经失去温度。
随着异境的崩坏,她的身体也在逐渐消散。
到最后,狭小的阁楼里,只剩下师椋鸣一个人。
身后有光,她并不在意,颓然坐在塌陷的地板上,怔怔地看着手里那把带血的水果刀,鲜血将铁锈染成鲜红色。
她伸手去摸刀上的血,一颗饱满的血珠沾在指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天花板开始塌落,轰然砸在她身边不远的位置。
按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这里就要变成一片废墟。
她应该离开了。
“看到有光,就走进去。”
师椋鸣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符泠对她说的话,这是她们分别前的最后一句话。
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进身后那团洁白的光芒中。
眼前一暗又一亮,她回到了现实世界,站在废弃的树德高中校门口,路上空无一人,四周充满荒芜萧索的气息。
她感觉脑袋有点晕,晃了晃
秋风吹过,“哗啦啦——”
一连串塑料纸翻飞的响声由远及近。
一张传单飞到她脸前,被她抬手一把抓住。
她低头一看,色彩斑斓的传单上印着色彩斑斓的大字,正是进入异境之前吹到她脸上的那张传单,一模一样。
“永德青少年集中教育中心——使用温和不刺激方式,帮助您的孩子摆脱叛逆期陋习。”
她定定瞧了会儿,拿出手机,搜索框输入:“永德青少年集中教育中心。”
等待搜索结果的时间,她下拉状态栏,看到日期和时间——
竟然正是她被卷入异境的时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过了一会儿,时间更新到下一分钟,现实中的时间流速已经恢复正常。
所以进入异境,现实中的时间是静止不变的?
这个功能有点适合拿给高中生学习啊,可惜她已经毕业很多年了。
她如此不合时宜地想,脑子就像一团浆糊。
她收起状态栏,搜索结果已经出来了,网页第一条就是官方新闻社发布的事件资讯。
“树德高中内部暗藏违法训诫所!名为永德青少年集中教育中心的机构到底什么来头?”
师椋鸣点进去一目十行地浏览,检索关键信息。
——“据悉,永德青少年集中教育中心宣称专为有叛逆、厌学等问题的青少年提供矫正教育服务。”
——“半月前,数名学生从永德中心逃出,报警称中心内有学生死亡。”
——“树德高中女高中生黎某与永德中心负责人黎某下落不明。”
——“经警方调查,黎某已确认死亡,死因暂未公布。”
——“另有调查显示,黎某与黎某云系父女关系。”
这篇报道并没有太大的热度,大概是因为没过几天就出了树德高中高三一班学生集体离奇死亡事件。
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为了防止引起群众恐慌,官方早早下场封锁了消息,顺便也把这则新闻的热度往下压了压。
这也导致师椋鸣前段时间在网上找来找去,愣是没找到半点关于这些事情的消息。
师椋鸣站在路中央,盯着手机屏幕上“黎某已确认死亡”这几个字看了许久。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屏幕弹窗显示来电,“张峰老师”。
——是她的实习带教老师。
不过她现在已经毕业,正在试用期,领导和这个带教老师一天天把她当驴用,东西不怎么教,乱七八糟的脏活累活以及各种和神经客户沟通的活倒是全丢给她来干。
她现在这份工作做得不怎么快乐,单纯为了转正后还算可观的工资苦苦坚持。
师椋鸣接起电话,“喂?老师。”
电话那头的男人对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师椋鸣,你能耐啊?让你跟着孙总一块儿出差,那是信任你,瞧得起你,给你学习和表现的机会,你是怎么给我表现的?刚才孙总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今天公然翘班,而且居然还敢顶撞孙总,你怎么想的?你给我说说。”
师椋鸣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传单,脑子里满是刚才看到的新闻,还有不久前消失的阿厌,以及不知踪影的符泠。
异境消失,她们应该已经出来了。
“问你话呢。”张峰催促道,“你少给我装鹌鹑。”
师椋鸣冷淡回答:“今天是周末。”
“周末怎么了!”张峰理直气壮道,“周末你就能不好好工作?你还想不想干了?”
师椋鸣懒得搭理他,他越说越起劲,大声激动道:“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去,和孙总一起继续工作!”
他没有等到师椋鸣的回答,追问道:“听到没有?”
师椋鸣皱眉,不耐烦地应一声:“嗯。”
.......
四十分钟后,师椋鸣坐地铁从树德高中赶到酒店,来到酒店四楼会议室。
孙总所谓的工作就是和几个谄媚的年轻人胡扯八道,得意地炫耀自己手上的人脉和各种资源,时不时还蹦两句国家政治方面的大格局见解,仿佛早生几千年中国第一个皇帝就不该是秦始皇而是他孙始皇。
师椋鸣回来后,他调转矛头,和几个年轻人一起指责师椋鸣的目无尊长行为,紧接着继续作他的格局演讲。
他每十分钟抽一根烟,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仿若天堂。
师椋鸣耐着性子坐到晚上七点,下楼去给他们买公司规定报销的二十块钱商务便当。
她被烟熏得头晕眼花,浑身烟味,下楼呼吸到新鲜空气,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她住的是一家快捷酒店,就在大街上,附近不少小摊小贩。
街的对面是一片小花园,隔出一个较为私密的空间,是另一家特别豪华的酒店,叫什么西图澜娅酒店,修的跟个小庄园似的。
师椋鸣订酒店的时候看到过小庄园酒店的价格,一千多一晚上,贵得要命。
而她这家快捷酒店一晚上才一百五,附近鱼龙混杂。
卖便当的快餐店就在她那酒店楼下,旁边还有家24小时便利店,里面卖一些熟食,五六个在排队等。
师椋鸣没在意,站在快餐店门口等着店员给她打包盒饭。
两个人从便利店走出来,走到她身后侧方停下。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根烤肠,边走边吃,另一个人手里拎着一瓶冻过的矿泉水,只是拎着,没有喝。
师椋鸣闻到烤肠味久久不散,身边两个人一直站在她身后。
她回头看去,对上符泠清凌凌一双眼。
“符泠,你——”
“哎哎。”一旁余幽打断她,挥舞手里半串烤肠,“就看到符泠没看到我啊?”
师椋鸣应付似的叫她一声:“余老师。”
她转头接着和符泠说话:“你在门口有没有被怪物刁难?我在里面待得有点久了,你没受伤吧?”
这事她从异境出来后就一直担心,她不太确定阿厌对符泠的态度。
她那么不负责任把符泠一个人丢在门口,如果符泠真出了什么事,她的良心过意不去。
符泠摇摇头,“没有。”
师椋鸣看向她的手臂:“你的伤也好了?”
“嗯。”
符泠抬头看了师椋鸣一眼。
师椋鸣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你身上有烟味。”符泠问,“你在难过吗?”
师椋鸣一愣:“啊?我,我没有吧。”
这两句话有什么具体的关联吗?
余幽制止她:“小泠。”
符泠像是没听见,继续问师椋鸣:“为什么抽烟?”
师椋鸣看着她那双冷冷似冰的淡灰色眼眸,无法从中得出对方的情绪,只是忽然发现,原来她的眸色如此特别。
“我.......”
师椋鸣慢吞吞反应过来了。
符泠的思路十分跳脱,闻到她身上的烟味,以为她抽了很多烟。
有抽烟习惯的人,在难过的时候总是想到去抽烟。
一根接一根,烦恼像白色的烟雾缭绕心头。
师椋鸣依旧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回答:“我没有抽烟,是我的领导,他烟瘾大,一下午抽了两包。”
“嗯。”符泠点点头,从她身上挪开目光,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水。
这次轮到余幽问:“你住这附近?”
师椋鸣指了下自己居住的那家快捷酒店:“酒店。”
余幽说:“哦,我们也住酒店,在你旁边。”
师椋鸣不确定地问:“我旁边,是哪个酒店?”
余幽说:“西图澜娅,好像是叫这个。”
师椋鸣:“住那么贵啊?”
余幽说:“出差报销,肯定住最贵的啊,你是不是傻。”
师椋鸣:“.......我也出差呢,一天就给报两百,还得算上饭钱和车费。”
余幽说:“你那公司不太行啊。”
师椋鸣想起今天的经历,叹口气,“大环境不好,也不敢换别的,找工作太难了。”
余幽撞撞她的肩膀,浑身一股烤肠味,“哎,你要不要来我们所里上班?你很符合要求。”
师椋鸣怔了怔,“啊........?我还想多活几年。”
余幽说:“你上那破班指不定哪天也气死了呢,不如来我们这儿干,至少氛围轻松。”
师椋鸣说:“轻松又恐怖是吧?”
余幽掏出一张名片,塞进她衣兜里,“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还有公司人力和秘书的联系方式,你给我打电话,或者给她们打,报你的名字,第二天就能入职。”
师椋鸣:“这么随便啊?”
余幽说:“你知道自己有多优秀吗?”
师椋鸣差点被她夸脸红:“别,别吧,我就是个普通人。”
余幽说:“不用谦虚,再考虑考虑,有想法就打电话。”
师椋鸣应了一声好,余幽和符泠离开,她看着两人背影,再看看手里的名片,心里空落落的。
再经历了异境里的那一切后,她真的能够甘心回归正常人平凡又平淡的生活吗?
师椋鸣心里没有答案。
她拎着商务便当回到酒店四楼会议室,一推开门一大股呛人烟味。
孙总还在和几个小年轻侃大山,说得没完没了,见她买完饭回来,唤小狗似的向她招招手。
“来,小师,来和大家解释解释,你们女孩的消费观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宁愿省吃俭用也非要买这个名牌那个名牌?”
师椋鸣把便当袋子扔桌上,站在原地没动弹,神情冷漠回敬他:“解释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您又是怎么回事呢?”师椋鸣阴阳怪气地问,“省吃俭用也要抽烟,非要抽好烟贵烟,一天一包一包地抽,是为什么?嫌不得肺癌死得太慢了吗?还是觉得身边的人闻不到二手烟日子太好过了呢?”
孙总原本真的以为她是有问题要请教自己,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回过味来,原来她是在骂人。
“你什么意思!”他立刻摆起领导架子,指着她的鼻子大声责备,“你怎么和领导说话的?到底懂不懂礼貌?小时候父母不教吗?”
师椋鸣冷笑一声:“还真不教。”
“不过就算没人教我,我也比你这个死猪强。”
丢下这句话,师椋鸣潇洒转身离开。
住宿的房间就在楼上,她在四楼等电梯,等了半天没等到,干脆走楼梯上去。
回到房间,她坐在床边发呆,余幽塞给她的那张名片在兜里紧紧贴着她的皮肤,似乎微微发热,令人心志动摇。
她再这么干下去,就算侥幸没气死,也得因为吸太多二手烟得肺癌病死。
床在窗边,她扭头就能看到窗外的风景。
一百五十块钱一天的酒店,窗景自然不能有多好。
窗外是熙攘的街道与冷清的停车场,一圈围栏和收费闸口将车与人群隔开。
天空明朗,高高挂着被霞光染成金色的云朵。
所谓秋高气爽,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窗外的风吹在身上清凉爽宜。
她仰头看了会天,再看看街道上形色匆忙的路人们,伸手摸出衣兜里余幽的名片。
“咔嗒。”
一张硬质卡片掉在了地上,弹了两下,落到床底。
师椋鸣看看手里的名片,没掉,地上是另一张。
她哪儿来的另一张卡片?
她急忙趴在地上,手往床下伸去,摸来摸去,蹭满手灰,终于摸到那张硬质卡片。
熟悉的触感,她想起来什么,心口发胀,动作添上几分慌忙。
她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床边,低头看向手心里的卡片。
阿厌的学生卡,依旧是蓝白色背景,树德高中四个字被黑色的线条涂黑,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字。
姓名那一栏由“黎艳”变为“阿厌”,旁边空白处多了一张阿厌的半身照片,头发干枯毛躁、眼底一圈青黑的小姑娘,站在那陈旧阁楼的窗边,呲着牙傻乐。
照片里小姑娘模样看着挺乖的,师椋鸣却总感觉她没憋好屁。
她家狗干坏事之前也是这种表情,又坏又犟地装乖。
小姑娘对着镜头比耶,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瞧着一股傻劲。
师椋鸣注意到她手心有一个小黑点,左手手心,比耶时正对着镜头。
师椋鸣把学生卡拿近一点仔细地看,是一颗小痣,居然还是爱心形状,很别致。
卡片信息记载不太多,年级班级那一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块镶嵌在卡片里的黄铜色芯片。
师椋鸣好奇地用指尖碰了碰,顿时心头一震。
“扑通。”
“扑通。”
她摸到了类似脉搏的跳动,微弱而稳定,在她指尖轻轻震颤。
这章有整整五千字![墨镜][墨镜][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树德高中(二十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