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连干呕的力气都用完了之后，夏晓天才擦擦嘴边的口水，撑着台面站起来，一眼都不敢多看旁边的尸块。
伪装成商品的人类尸块他见过了，完整的尸体他也看过了，但他还从没亲眼见过一个人被杀死的全过程……甚至那也不是全过程，四号被砸死的那一瞬间他是没看见的，货架遮挡了他的视线，但人被猛砸的声音，肉|体溅开成为四散血肉的气味，他全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但他就是无法接受亲眼见证一个人的死亡。
那怪物是卯足了力气砸人的，将四号高举至两层楼的高度，加上它巨大的向下砸的力量，这不亚于四号从一百多米的高空坠下所能达到的力度，才造就了这种惨象。
何等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这个味道比在闷热酷暑下放了五天的腐鱼还要刺鼻，却又不是单纯的腥味，而是深入骨髓，直冲大脑的使人惧怕的味道，久久停留在夏晓天的鼻腔中不散去，让他还想呕吐。但肚子一直都是空的，根本吐不出来东西，只能感到嘴中不断泛着的酸水。
还好有这个垃圾桶在啊……不然他连干呕都不敢放肆呕，要是真吐了一地，指不定顾客要怎么投诉这里的环境问题……
虽然本来这里就很脏。
他拍了拍桶身，决定不扔它了。
工作还要继续，警报声停止，下一位顾客随即刷新而来。
夏晓天擦干净嘴和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面前的顾客是一个老大爷，穿着系在灰西装裤里的蓝色旧衬衫，缝了很多个补丁，但胸口处还破了一个洞未补，背着手，脊背佝偻，头发花白而稀疏，脸庞瘦而干瘪，就像先前的老太太一样，脸上也爬满了皱纹，是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
他张望着四周，眉毛因不满而紧锁着，没有买任何东西。
“您好，请问您买的东西呢？”夏晓天微笑服务道。
老头并没有回应他，仍旧自顾自地四处望着，不时砸吧一下嘴，“你们超市怎么长这个样的？灯都不开，你知道上了年纪的人会看不清东西吗？”
夏晓天微笑服务道：“您好，这是本店独特的装修风格，请问您购买的东西呢？”
相同的话问了两遍之后，大爷这才有了点反应，“买东西？我没买东西啊，你看看你们店的样子！那些东西都蒙了灰了，有没有过期都不知道，想让我买东西——害我啊？是不是看我这个老头子年纪大了好骗，准备害我呢吧？！”
见自己被蒙上了“坑骗老人”的罪名，他连忙摆摆手，解释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这里是收银台，如果您买了东西的话可以来这边结账，不打算购买的话可以直接从大门离开。”
夏晓天注意观察着大爷的神情，认为他是个误闯进来的人类。
他的第一个指标。
“您是……”他歪着头询问，“不小心闯进来的吗？”
“谁是闯进来的？！”大爷不耐烦地一挥手，仍旧张望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我是和我老伴一起来的，本来想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买，谁知道怎么进来了这么一家超市！到处都是灰，你们会不会做生意啊？！”他不断指点着超市内的一切，货架、收银台，夏晓天……质问起来。
“
还有那边几个人，长得和鬼一样，真不知道这里还是不是活人住的地方。”大爷指着不远处的几名奇形怪状的鬼客人，满脸厌弃，“老头子别不是入了冥界了吧？！不好不好，我老伴还在等我呢……”
他的话题跳脱得很快，夏晓天总觉得这个老大爷神经兮兮的，怕不是入了这家鬼超市被这里的氛围影响了脑子，才会如此急躁。
但这位大爷想要离开这里的**很强烈。
“大爷您是想要找您的老伴是吧？请问奶奶长什么样子，说不准我见过呢？”
大爷往自己的肩膀处比划着，“身高就到我这，头发比我的黑一点，你真的见过……”他忽然脸色涨红，翻眼发怒起来，“你叫谁奶奶呢，我家大孙子可比你乖多了！白胖白胖的像个福娃娃，谁和你似的长这副衰样！”
夏晓天撑着笑，努力遏制住自己想骂人的冲动。
要尊老要尊老，有人在看的呢……
“大爷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您嘛……”夏晓天眼睛一亮，照着先前那个老太太的模样描述起来，“我见过您的老伴呢，是不是长相很慈祥的老太太，皱纹有点多，但皮肤不错？”
夏晓天是抱着尝试的态度描述的，反正他说的范围很宽泛，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大概率总会对应上一种。
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对对对！”大爷的眼睛也亮了，“人人都说她有菩萨像，虽然年纪大了，但皮肤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光滑白嫩，和她年轻时一样漂亮，小子你没骗我啊！”
夏晓天热切地微笑起来，“那我带您去找她好吗？”
“好个屁！”
大爷忽转的态度让他懵住了，愣愣地抬起头，口中只说出一个：“啊？”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在搁这糊弄我呢！”大爷骂得唾沫四射，骂得夏晓天狗血淋头，“你当然看见过我的老伴了，她刚进来这家超市，你踏马的又是这里的收银员，你当然看见过她了！”
夏晓天点头，我是想带你去找她啊？！
“可是你分明没有想带我去找她的意思！你个没爹没娘的东西，我刚进来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打量我。看什么呢？看我衣服上的破洞是吧？！养着个长头发不男不女，还嘲笑上我了？”大爷一把扯住夏晓天的一缕长发，用了狠劲边扯边骂道。
他感到头皮一阵剧痛，脸上的笑容消失，轻轻地将自己的头发扯回来。
就算他为这个老大爷找了理由，认为他是因为闯入这家鬼怪超市而失了理智，可现在他骂得这么狠，夏晓天觉得这个理由已经没有必要了。
赶紧从这家超市滚出去吧。
“我从来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如果你想找你老伴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
说罢不等对方回答，他走出收银台，扯住大爷的胳膊便往门口走。
为什么这个老头会对一个陌生人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呢？他不明白，连没爹没娘不男不女这种话都能骂得出来……他不是很爱自己的妻子很疼爱孙子的吗？为什么无法做到对人最基本的尊重……
老大爷扭动着身子，但他的力度很大，手掌像一只钳子般制住老大爷的手臂，瘦弱的老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好大喊起来：“投诉！踏马的我要投诉！你们虐待老人虐待顾客，我要向你们店长投诉！”
他的话音刚落，放逐室方向忽然传来异响，夏晓天诧异地望去，只见那扇门剧烈抖动着，好像有一个力量极大的生物即将破门而出。
这样不行，这怕是老大爷的话带来的动静，三号说过，如果造成顾客投诉的话，店长是会出来惩罚玩家的。
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夏晓天立刻转变思路，向最近的一座收银台走去，而离这里距离最近的收银台……
是四号，是那个受到砸落惩罚的四号。
四号已死，他的肉块还散落在二人脚边，而现在那里还有人在工作。
那个收银员的样子和四号如出一辙，但又略有不同。这个新“四号”虽身高模样都一致，脸上却毫无生气，两眼像是镶嵌在面部的两颗黑珠子，既不会滚动也不会眨眼，他的面色发灰，没有表情，只是淡然而机械地重复着计价动作，像是没有灵魂的只剩皮囊的躯壳。
这里的收银台破损程度极大，这必定有怪物狠砸四号的功劳，看来在黑夜中死亡的玩家会化作鬼继续工作啊。
真是死了都要做牛马……
四号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黑雾，两个光白的亮点充作双眼，正直视着二人，似有不满。
夏晓天咽了咽唾沫，强忍心中恐惧，继续向新四号走去。
“你干什么？！我要投诉你，你不可以这样对待顾客——”
他的手放开了，大爷紧捂着手臂，那里已经被夏晓天掐红了一片，刚想骂些什么，不想对方转过了头，并不理睬他。
“请问你这里有针线吗？我那的用完了，不知道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夏晓天向“四号”问道。
他的五号收银机里配备了针线，虽然夏晓天不知道这针线对收银工作有什么帮助，但他认为每座收银机里配备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这是他紧急想出来的办法，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四号”拿出针线递给了夏晓天，然后继续工作。
“谢谢，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心知对方不会回应自己，他拉着老大爷向自己的区域走去。
“你怎么回事？！拉着我走来走去，逗我好玩是吧？！”老大爷怒视着他，却无法反抗，只能边走边骂。
夏晓天带他回到五号收银台前，报以一个温暖的微笑，“抱歉我没有提前解释清楚，我是想去借一个针线，帮您补补衣服呢。”他熟练地穿针引线，细细缝补起大爷胸前的破洞，“我之所以一直看着您的衣服，是想着要给您补上这个洞，我家里没有其他人，衣服裤子破了都是我自己补的。”
像我这样与您同病相怜的人，怎么会嘲笑您呢。
“我家里穷，衣服上能破几十个洞，但补好了也就能将就穿。”他自嘲般地笑笑，“您可别笑我啊，正是因为我从小就练习这些，所以我的针线活可好了，他们都夸我心细针脚密实。”
夏晓天扯起补好的衣服，上面是一朵粉色的五瓣花，和蓝色相衬倒别有一番童趣，使得这件旧衬衫好像也焕然一新。
“您看看怎么样？不喜欢这个花纹的话我可以再改。”他笑着问道。
大爷有些怔住了，盯着这朵粉花只会点头。
“你的手艺……还不错。”
放逐室的动静消失了，夏晓天安了心。
“啊对了！我想起在哪里见过你的老伴了，她早就买完东西出去了，只是在我带您出去之前……”夏晓天装出灵光一现的惊喜，往收银台下掏着什么，抓出一包五颗装的卤蛋。
“很抱歉我没有为您带来最好的服务，这包卤蛋作为我的补偿好吗？您可以带回去和您的老伴孙子一起吃。”他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一脸真诚。
吃了他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卤蛋，就拜托拜托不要投诉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