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天斜眼看着这个偷偷靠近自己的男孩，并没有说什么。

他不是个喜欢与人接触的人，不管是拥抱还是握手，他都不怎么喜欢，然而面对这个男孩的靠近时，他却并不感到抵触。

倒是挺奇怪的，他依偎在身旁时，感觉就像是一只热烘烘的大狗靠着自己，还挺舒适。

他将手臂搭在男孩肩上，这样应该可以让他更暖和一些。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门了啊，你爸妈呢？他们不管你？”他问道。

男孩平静地答道：“没有爸妈，我一个人。”

果然又是个孤儿，夏晓天早有预感他会如此回答，便又道：“没有爸妈？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就剩了你一个人？”他问得很直白，因为怕他听这种话会伤心，说完便偏头去看他的反应，没想到对方情绪还挺平淡。

“我不知道。”他答道，“爸妈去哪了？我不知道，没见过。”

没见过？在还未记事的时候就成了个孤儿了吗？这孩子怪可怜的……

夏晓天忽然有些愧疚了，孤儿最不愿被碰触的痛处就是父母，他还问出这种话……刚想开口道歉，转头却对上了男孩那双酒红色的眼。

一双熟悉的红色眼眸。

那个男人的脸顿时浮现在夏晓天脑中，相近的脸部轮廓，相似的红色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男孩正用一个温柔而固执的眼神盯着他，仔细认真地端详着夏晓天的脸，从眉毛一直看到嘴唇，上上下下像是要记住这张脸一样地看。

这种执着的眼神和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这让夏晓天一时有些害怕，前不久才刚刚告别一个奇怪的男人，现在又来了个怪异的男孩，偏偏这两个人又长得如此相似，就连气质都……

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大哥哥，我叫你大哥哥？”男孩歪头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啊？嗯，可以……”他回过神，藏起自己诧异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或者说，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孩看着他，眼神落寞，“没有名字，他们叫我——那个。”

“那个？”夏晓天顿时明白了些什么，眼前浮现出过路人驱赶流浪儿的场景。

“那个人！你过来，这个给你吃！”一个年龄不过十五岁的男孩裹着厚实的棉袄，将一只冻得发硬的馒头扔向街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

那小孩不过九岁，不久前他还是个有家的孩子，从成为一个流浪儿开始不过才几个月。他在飘雪寒冬中只有一件单薄的夹克裹身，很冷，那只冻馒头砸在他脸上像块石头，又冰又疼。

但很快疼痛消失了，寒冷麻木了脸颊，他抱着馒头将它捂热，匆忙塞进口中。

那几个大孩子开始议论起来，指着这个正在啃馒头的小孩，“喂！那个人，就是那个！他把发霉的馒头都吃了喔！”

“啊？！那个人怎么吃下去的啊，那么冷！”

“他没有家吧？他没有家也没有爸妈！所以喜欢吃冷馒头，因为没人爱！”

“没爹没娘的人没人爱！那个人没有爸妈！所以没人爱！哈哈哈哈——”

大孩子们嗤笑起来，围着小孩高声歌唱起自己编的歌谣。

他被孩子们围在中央，低着头，小心地护着手中的馒头。

有人围着自己，还怪暖和的嘞……

“你不是那个。”夏晓天慢慢脱下夹克，只穿着件黑色针织毛衣和外面的道具制服，裹在男孩身上，裹得很严实。

他搂住男孩，将脸颊靠在他的脑袋上，结团的头发有些扎人，但也不算太难受。

【我们一定见得到的，我有预感。】

男人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夏晓天微微睁大了眼。

他道：“名字，会有的，如果我们下次还能见面的话，我会给你取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真的？！”男孩眼神明亮地望向夏晓天，脸庞因为激动而红润许多。

“真的。”他点点头，“抱歉，我现在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所以只能等下次见面了。”

“时间，不重要！”

男孩抱着夹克想了想，忽然将它脱下塞回了夏晓天怀中，道：“衣服，我带不走，你拿回去。”他紧攥着手中的彩色糖纸，低下头，“所有玩家，你对我最好，我咬了你不生气，给我吃巧克力，你最好，谢谢你……”

“为什么带不走衣服啊？外面会很冷的哦。”夏晓天笑问道，见对方只是低着头不回答，只好重新穿上了夹克。

被男孩烘过的夹克很温暖，很快便将毛衣上沾染的凉意给捂热了。

他指着自己笑道：“我当然对你是最好的啦，你在所有玩家里都找不出比我更善良大方的哦……”

玩家？

夏晓天的声音逐渐变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孩。

他刚刚说到了【玩家】？

这个NPC知道这只是一个游戏？而他们这些人都是玩家？！

夏晓天一把握住男孩的肩膀，突出的骨骼硌得手心生疼，但他根本管不上区区疼痛，低声质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你说我是所有玩家中对你最好的？！你为什么会知道玩家这个词？！”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男孩似乎有些被他吓到了，呆楞着张开嘴，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没有…不知道玩家……”男孩的眼眶逐渐泛红，渗出水光，“我说，你是所有人中最好的，我说的是人……”

一滴清泪落在夏晓天腿上，男孩的脸上早已是涕泪横流，啜泣不止。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了，连忙放开他，拿手袖给他擦着泪水和鼻涕。

男孩抓住手没再让他继续擦，尽力止住了哭泣，但还是掩不住语气中的哭腔，“我说的，是真的……你很好，我谢谢你，他们都欺负我，只有你对我好……我没骗你。”

夏晓天揉着男孩的脑袋，想让他尽快平静下来。

到底是个小孩子，竟然是因为怕夏晓天以为他是在骗自己才哭的，哭得那么狠解释一大通，也只不过是为了证明他说的都是真心话。看他的反应也不像是在说谎，一个NPC而已，怎么可能奇迹地觉醒自我意识，难不成真是他听错了？

但“人”和“玩家”两词，不管是字数还是音调都相差甚大，他会空耳到这种程度吗？

看到仍在轻声抽泣的男孩，他的所有猜疑便都搁置在了一边。

这可是自己惹哭的啊！要怎么安慰一个孩子？！

应付一个哭泣的小孩比应付鬼还难……

到了这种时候，就只能使出那一招了！

画大饼之法——

夏晓天在男孩面前挥了挥手，引起他的注意，笑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吃这个巧克力啊？我下次再给你带好不好？”

如果他们还能见到面的话。

男孩顿时止住了哭泣，两眼放光，“好！”

安慰小孩就是如此简单！

他一把抓住夏晓天的右手，声音因兴奋而颤抖着，“我没有名字，你找不到我，我去找你，你叫什么？或者，怎么称呼你？”

竟然还在模仿他的语气啊……是个好学的聪明孩子。

“找不找得到关有没有名字什么事啊？”夏晓天歪歪脑袋，笑道：“我叫夏晓天，夏日的夏，知晓的晓，天气的天，记住了吗？”

男孩低下头，嘴唇微动嘟囔着什么，好像真的在记他的名字。

“夏晓天！”他忽然高声道，“我知道了，你是夏晓天！”

他学着夏晓天先前的样子歪歪脑袋，嘴角愉悦地勾起，一双酒红色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叫你晓天哥，可以吗？”

见对方点头同意了，男孩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虽然还是语调奇怪，语序不顺，却激动地话匣大开道：“下次见面，给我名字，给我巧克力，陪我玩，可以吗？”

“可以，都可以。”夏晓天一一应下，却难免地心虚起来。

哪有什么下次，这怕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一个游戏玩家和一个NPC，还有什么相遇的机会？

他忽然觉得这个游戏很残忍，明明只是个供人刺激供人娱乐的游戏，却将里面的所有NPC都做得有血有肉，就像是一群真实的人类一样，先前那位帅哥像个人，这个兴奋地谈论着未来一切的男孩也像个人，甚至那几只被他送入放逐室中的鬼怪也是如此。

个个生动，个个鲜活，像夏晓天这样感性的人，难以把他们只当作NPC。

“我想和晓天哥一起，去很多地方，有很多人，都不一样，像在外面一样……”

“要是你真是个孩子就好了。”夏晓天忽然出声道。

“什么？”男孩瞪大了眼望向他，有些困惑。

“没什么，你不用管……”这话自然不能和一个孩子说，夏晓天立刻想转移话题，却没想被对方堵住了口，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下去。

堵住口的是男孩的话。

一句不寻常的话。

他凑到夏晓天面前，声音尖利高昂。

“我是人！我真的是人！我们能再见的……啊！”

辩解般的话被男孩的尖叫声打断，他捂着耳朵，痛苦地瘫倒在地，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喂！你怎么了？是哪里痛吗？！”

夏晓天连忙趴过去想扶起他，但没想到手指刚触碰到男孩，他的身体便像触电般抖了一下，迅速爬到对面的货架旁，蜷缩成一团。

就像刚一开始见到他时，紧紧地抱成了一团。

夏晓天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在害怕着什么，却也不敢再碰他了。

男孩的眼神飘忽，始终不敢落到夏晓天身上。

“这是，老毛病而已，我……要走了，我现在就走……”他声音发虚，摸索着爬起身，捂着耳朵缓缓向门口走去。

夏晓天想去送他，却被他一把推回了收银台旁，道：“时间…快要到了……”

如此瘦小的孩子却有比他还大的力气，他看着男孩缓步离去的背影，默默攥紧了拳头。

舒缓音乐随之响起，补货时间到了。

时间…快要到了……

夏晓天的眼前弹出新任务，但他并没有心思去看。

这个男孩，绝对不是个普通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