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家福娃嘛?”
张云帆眯起眼睛看手机。
他有个短视频号,主要放些他的书法作品。账号一直没什么流量,都是些熟人刷到后,给他的业余爱好点个赞。
他打开手机,把今天的作品发上去后,手指滑过屏幕,系统自动给他推送了一个视频。
是个萌宠视频。
养小咪前,张云帆是个对动物没什么特别喜好的人。他们这代人,从出生起就与贫穷饥饿做斗争,就算家里养猫养狗,也是用来抓老鼠、看家护院,一个个脏兮兮瘦骨嶙峋的,和现在圆乎乎的宠物截然不同。
后来生活条件变好,他身边有了爱人孩子,忙于工作家庭,自然没有心思再养宠物。直到退休几年后,独生女儿远去国外留学,两个空巢老人待在家里相对沉默时,窗台一声猫叫让凝滞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
于是在张云帆六十二岁时,他拥有人生中第一只猫。
准确来说,一只宠物猫。
大概是抱有爱屋及乌的想法,连手机里那些偶尔刷到的小猫都可爱许多。一想到视频点击和屏幕里毛茸茸的零食息息相关,他和薛芦花都会坚持让每个视频放完,并且认真点赞留评。
一来二去,大数据开始狂给他们推萌宠视频。
今天推到个本地的萌宠视频。
张云帆拿起手机,把进度条拨动到最前,又看了一遍。
一群猫猫出现在胡桃街的路灯下。一只小黑猫站在棚顶最高处,俨然老大的模样。
黑猫长得都很像,但他就是觉得这是自己家的福娃。
“薛教授、薛教授。”张云帆拿起手机兴冲冲地走出书房,“咱们福娃出息了,管这么大一群猫呢。”
“什么?”薛芦花戴上老花眼睛。
小咪就坐在奶奶的大腿上,伸了个懒腰,爪子抵着她的手,“喵呜。”
猫猫也好奇地把脑袋探到手机屏幕前。
然后它就看见,自己坐在棚顶号令群猫的样子。
薛芦花欣慰地笑:“咱们家福娃有出息,当了胡桃街上的老大,真厉害啊。”
小咪骄傲开口:“喵呜!”
猫就是这样厉害。
“我就说福娃怎么总是不在家,”张云帆颇有种看孩子出息了的欣慰,“原来在胡桃街上当黑猫警长,难怪这么忙了。”
薛芦花:“那要给福娃补补。”
小咪眼睛圆圆,期待地看着他们,声音变嗲,“咪——”
“薛教授,你再看看后面,还有呢。”
薛芦花又点下屏幕。
小咪看见,屏幕里的自己正优雅地和大美喵碰鼻子,突然被小奶猫舔屁股,它像个弹簧一下弹跳起来,把小奶喵揍得眼神清澈。
居然连这个都被拍下来了!
小咪一下子就炸了毛,气得呜呜叫。
“黑1道大小姐和她的童养夫?”
张云帆笑着把高赞评论念出来。
“难怪能当上老大,身手这么快呢,我调到0.5倍速才勉强看清她的影子。”
“只有我注意到那只橘猫悄悄凑出脑壳吗?它一定是在看戏吧!一定是在看戏吧。”
“三秒之内,我要得到这只黑喵的全部资料。”
……
“哎呀,现在年轻人真是太会说话了,我们福娃变成大明星了。”张云帆一条条念得正开心,手机突然被打了一下,脱手掉到地上。
小咪蹿到地上,抬爪,一秒八十拳,把手机揍得啪啪响。
“喵呜。”它气得骂脏话,骂得很脏,“喵呜!”
张云帆错愕了下,和薛芦花对视一眼,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
“咱们福娃是恼羞成怒了吗?”
张云帆知道,自己家这只小猫很聪明,可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猫比他们以为的更聪明。
它好像能完全看懂手机视频,明白里面的猫是自己,还能听懂他读的那些热评。
这还是猫吗?
薛芦花把小咪重新抱在膝盖上,“不生气不生气,奶奶给你煮虾吃,好不好?”
小咪拖长声音喵呜,把头埋在奶奶的胸口,尾巴委委屈屈在甩。
薛芦花把猫拢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咪咪乖,不生气,奶奶给你煮虾仁去。”
“咪呜。”
小咪跳到沙发旁,骂骂咧咧用猫抓板磨爪子。
这时,门铃响了。
“薛老师、张老师,我正好路过这边,”年轻人提着一袋水果,礼貌笑道:“来看看你们。”他目光一转,看见探出的猫猫头,瞪大眼睛,“咦,咪咪?”
他下意识打招呼,小咪尾巴翘高,跑到门口迎客,熟练地用青年的网鞋当猫抓板,“喵!”
“福娃,不许这样。”薛芦花呵斥道。
“没事没事,”夏炫蹲下来,摸着小猫柔软的毛,欣喜道:“真是你啊,咪咪。老师,昨天晚上我就见过咪咪,咱们是老相识了,是不是咪姐?”
“咪!”
小咪开心地用头蹭他的膝盖,围着他走一圈。
等虾仁煮好,小咪的气已经消了。它毕竟是只不记仇的猫,吃饱后,喵喵叫着要玩,夏炫就自告奋勇当陪玩,拿起逗猫棒甩来甩去。
但小咪低着头,专注地看他的影子。
小咪歪头,“喵?”
影子为什么不变小鸟了呢?
夏炫的影子一抖,讪讪笑着放下逗猫棒,问:“薛老师,怎么突然想养一只小猫?”
薛芦花看着脚边玩毛球的小猫,露出淡笑,“静秋很久没回来了,她小的时候,一直想养一只猫,但那个时候住在学校里,不方便。”
夏炫想一巴掌扇自己脸上。
自己真是该死啊!
他和薛静秋是大学同学,关系不错,读书时颇受两位老师的照顾,所以经常来探望老师。
“她肯定很快就能回来了,对,肯定没多久就回来了。”
薛芦花笑了下,“我们也不知道,静秋没给我们写过信。”
夏炫又想扇自己一巴掌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重新拿起逗猫棒,甩着毛绒老鼠。
小咪尾巴翘得笔直,抬爪飞起来,一口就叼住老鼠。
“这么厉害啊。薛老师,这只猫养得真好。”
“是福娃自己把自己养得很好。”薛芦花宠溺地看着小猫,在和夏炫“拔河”中,小猫露出雪白小虎牙咬住毛绒老鼠,爪爪因用力而开花,每一根脚趾都在用力,倔强地拖着毛绒老鼠不撒口,“福娃是个有主意的小猫。”
张云帆也拿起手机过来炫耀,“对啊,来看我们家福娃,都成大明星了。小夏你看……”
话还没说完,在咬玩具的小咪耳朵一抖,身体腾空,一爪把他拿着的手机拍飞。
小咪冲到手机前,继续啪啪打它。
“哟,手机没摔坏吧。”夏炫连忙捡起来,看没坏松口气,扭头却见两个老教授一脸慈爱,完全没有为手机着急。
“我们家福娃身手真好,是吧?”
夏炫突然想起,薛静秋说过,父母对她一直很严格。他们都优秀,对子女的要求也比一般人高。
别看薛芦花看上去和蔼,当年学校论坛里就悄悄说她是Q版小地雷,挂科活阎王。
没有想到,两个这样的人,居然对小猫这么宠。
“嘿,敢情是隔代亲。”夏炫拿起脖子上挂着的拍立得,蹲下来给小咪拍照,“咪咪,来,摆个pose。”
小咪朝他喵喵叫,胡须颤动,露出雪白小虎牙。
“咪咪真聪明。”
“小夏对摄影还有研究?”
夏炫静等拍立得把照片吐出来,笑着说:“没什么研究,拍着玩。”
张云帆把手机贴心地放在茶几上,好让小猫继续揍,“小夏,昨天我淘到张老照片,你帮我看看。”
照片是张彩色照片,但因为保存不得当,整体泛黄,十分模糊,内容似乎是一截台阶上几个人的合影。
他们穿着朴素的衣服,朝镜头笑。
可因为年代久远保存不当,他们身上像蒙着层模糊的雾,看不清楚。
“这照片放十几年了吧,黄成这样了。”
“至少一百年。”
夏炫瞪大眼睛,“不可能。一百年前哪有彩色照片?那时候彩色摄影是有了,但国内流行彩色照就近几十年的事。我记得我小时候拍照还得去专门的摄影馆,还挺贵。”
“小夏,你仔细看看。”张云帆指着照片一角。
“这是个窗户!”
张云帆轻轻叹口气。
小咪也跑到书房,跳到桌子上,好奇地扒拉照片。
张云帆抬手摸它的脑袋,语气柔和很多,“窗户外面露出的檐角是琉璃的,铁色琉璃瓦,蓝绿琉璃砖,每一块砖都有精致浮雕,这样恢宏精致,让我想起我们市的一座古塔,素有血塔留云的燕子塔。”
“燕子塔?”夏炫一愣,“我在红竹市长大,没听说过燕子塔。”
“因为,”张云帆神情有些惆怅,“燕子塔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毁在战火里了。所以我说,这张照片至少有一百年了。”
“但……”夏炫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变,“张老师,这张照片你是在哪买的?”
“就一小摊上。”
夏炫把照片塞在口袋,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直接往外面冲,“老师,我有点事,照片借我一下!”
糟了,快来不及了!
薛芦花在后面问:“小夏,出什么事了,吃杯茶再走啊?”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猛地冲出门,突然骂了声。
真来不及了。
眼前出现一条昏暗的长阶,砖瓦古朴,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夏炫马上想回头,可身后也只有条向下延伸的长阶。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他垮着脸,很想哭,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湿热的砂纸刮过,吓得他脸色惨白,差点从台阶摔下,“谁?”
一团漆黑融进昏暗里,只剩两点金瞳闪亮。
他凝视黑暗。
黑暗对他回:“喵!”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