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深处的洞穴中，黑暗笼罩着一切，只有微弱的光线从盗洞入口处渗透进来，勉强照亮洞穴的一角。
江途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味，使得她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吸入一些深埋的秘密。
洞穴两壁上崎岖的石头质感，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地球的深层脉络中。
这里和地上仿佛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沉寂的空气中，时不时传来远处的滴水声，仿佛是时钟的秒针在滴滴答答的计时。
江途将注意力转向洞穴的边缘，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痕迹开始显现。
洞穴的一侧，有一些凌乱的足迹留在泥土上，沿着洞壁蔓延而去，似乎是曾经有人在此穿行。在地上散乱着石块、土块，上面有着清晰的铲子和锄头的痕迹。
这些迹象，无疑是盗墓贼曾经来过的标志。这座陵墓很大，他们在四面八方打了多个盗洞，这里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这里是如此空荡，江途的注意力逐渐被洞穴两侧泥土墙壁上忙忙碌碌的虫子吸引。它们数量众多，爬上爬下，繁荣的休养生息。
江途觉得自己的脚有点痒，低下头一看，是虫子爬上了她的脚面，爬进她的裤管，顺着她的灰白透明的腿渐渐往上爬。
那只虫子浑身漆黑油量，腹部却如同吸饱了血一般鲜红鼓胀，无数只脚在江途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移动。
一股恶心之感油然而生，江途忍不住干呕了两下，迅速将那只虫子拍死了，成为了腿上扁平的一个虫形文身。
江途不知道为什么，她作为一个拖拉机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整个宇宙都没有以拖拉机为食物的物种，她很少有这些复杂的情绪。
恶心，为什么恶心？
她皱着眉头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抖动双腿，虫子或许已经死了，但是那种毛骨悚然，从背后泛起的痒意却就经久不退。
她讨厌这个地方，拖拉机第一次知道昏暗和阴沉是如此的可怕，她无师自通了人类对阳光的向往，但是为了在玩家之前找到桑庭的头，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沿着洞穴深入，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地上散落的骨头。
这些骨头，颜色深浅不一，有的断裂成碎片，有的还保留着完整的形状，它们都曾经被不同人的血肉包围，支撑起一个人的生活，支撑着她的行走，她的跳跃。
这些骨头明显属于不同的人，而且未必就是桑庭的，后山是吴家庄几百年来的祖坟所在地，挖出骨头来也并不稀奇。
江途突然想知道，人类为什么要给自己修建陵墓，人类为什么要将自己深深埋葬。
她看不出这个行为的意义，她宁愿在报废场里被拆解，成为别人的一部分获得新生。
拖拉机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着，她想，人类一直这么干的话，地球上应该已经死了几十亿人了吧，那不代表着地球本身就只是一个巨大的坟场吗？
这有什么可考古的。
自己扮演的这个boss，真复杂，拖拉机不能理解。
“咔哒。”
一阵微弱的风声传来，让人不禁警觉地停下脚步，与此同时，江途脚下也似乎踩到了什么，发出碎裂的声音。
江途低下头，一双空荡荡的的眼眶正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脚拿开，发现是一颗小小的头颅，已经成为了骨头，脑袋相当圆润。
太圆润了，江途把脚拿开的时候，它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江途没忍住，伸脚又把头骨勾了回来，像玩球一样来回绕了两圈，这才将右脚压在头骨上，无意识地前后滚动着。
她总觉得主神讲的故事有问题，但是哪里有问题她也不知道。
“那个......”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你能别玩我的头了吗？”
声音好像是从脚底传来的，江途这次是真的应激了，往后跳了一大步。
头骨在原地无助的晃悠了两圈，停下了，喷出一股青烟。
江途警惕地望着，那股青烟晃晃悠悠的飘到半空中，逐渐凝实成一个人形，一开始还看不出模样，逐渐能辨认出是个女人的形象。
对方的五官渐渐清晰，江途也逐渐睁大了眼睛。
面色灰暗，皮肤苍白到透明，留着常见的学生蘑菇头，黑色圆形的眼镜框，厚厚的镜片，身上穿着一件的确良衬衫，上面绣着“汝阴师范大学”的字样。
对方和江途现在长得一模一样！
两只长得完全相同的鬼混面面相觑，如同照镜子一般，江途眨巴眨巴眼睛，对方也眨巴眨巴眼睛。
“呃......”
江途半晌发不出声音，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方笑了，那一笑立刻就冲淡了她身上的死气和鬼魂感，像春天一样明媚。
那一瞬间，江途这个拖拉机仿佛觉得自己看到了花开。
“你好，我叫桑庭。”
桑庭率先伸出手，要和江途握手，“你是主神招募过来扮演我的吧。”
*
主墓穴已经检查完了。
除了那把‘解放牌’小刷子外，黄嘉一无所获。
青石板冰凉透骨，玩家们席地而坐，讨论着这个墓室这么古怪的原因。
这个被村里的盗墓贼光顾过的陵墓，却保存得如此完好，甚至在石棺里还放着一个修复用的小刷子。怎么看，都透露着古怪。
成天：“难道是那群盗墓贼良心发现了，把东西都还回来了吗？”
顾思思翻了一个白眼：“你还指望盗墓贼有良心，你怎么那么天真。”
成天坚持：“好，就算不是良心发现，他们也有可能因为害怕所以把东西送下来、修复，赎罪啊。”
“不会的。”黄嘉手里拿着那把小刷子翻来覆去地看，眉眼间充满了回忆的神色，“盗墓贼没有这个手艺，只有专职做考古和文物修复的人才会有这种手艺。”
“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在院子里，我对学姐说，她的确良衬衫上的刺绣小刷子是我们考古系的标志？”
“其实我们考古系以前并不是刷子，以前的标志是一把锋利铲子，因为我们也需要挖土，算是很契合考古这个主题的了。”
“后来有一年，有一个重要的汉代墓被盗了，考古队抵达现场的时候，发现了很多被损毁甚至是焚烧的文物。当时的系主任回去之后发了好大的火，随后就将铲子的标志改成了刷子。”
“那个时候，系主任说：现在社会上许多人、许多盗墓贼都敢明目张胆地问，考古和盗墓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区别。”
“考古是为了保护，考古需要我们用刷子轻柔地对待每一件文物。而盗墓贼是破坏，盗墓贼时常自称自己也保护了文物，他们将文物卖到私人收藏家的手里，好像这是一种保护。”
“可实际上，他们损毁的文物远比售卖的多。盗墓贼是一种贪心的生物，当人贪婪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不会觉得拿不走的东西就放在那里好了，他们会选择宁愿自己拿不到，也不让别人拿到，他们会选择原地毁坏这些文物。”
“从那以后，汝阴师范大学考古系的标志一直是一把刷子，几十年来，从未改变。”
“每一届新生入学，都会重新聆听系主任的这番话，我已经忘记了许多考古相关的知识，但是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考古是守护这五个字。”
“所以你问，会不会是那些盗墓贼修复的，不会的。他们没有那个意识，更没有那个手艺。”
“实际上，”黄嘉将刷子放在摊开的手心，“这里只有一个人拥有修复这些文物的技艺和愿景。”
赵琳皱眉：“你学姐吗？”
黄嘉点头。
赵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可是我们之前也看过了，桑庭她现在已经成了boss，而且丧失了记忆，变得疯狂，显然不记得自己生前的事情，你觉得她还有可能是那个善良的考古学家吗？”
成天也跟着劝，“是啊，黄嘉，我知道你很崇拜她，认为她很善良，很有理想，我们都这么觉得。”
“但现实你也看到了，上午我们见到的boss是那么凶残，她一边喝着白菜汤，一边不费吹灰之力的把我们灭了。”
“面对这样的boss，你如果还存在一些不合理的幻想的话，我们真的可能会送命的。”
黄嘉的眼神发亮，充满了一种希望的光芒，她几乎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她努力保持着理智，说：“我会端正我的态度的，你们不用担心。”
可是看她那样子，就知道现在让她毫无幻想也是不可能的。
人总是这样，人类就是要对期待的东西永远保持希望。
董天师和顾思思对视一眼，决定不再劝了。
接下来他们要更加打起精神了，有额外提高警惕，因为黄嘉这个最强战力很有可能反应不及时。
黄嘉还是分享了自己观察到的信息：“这个盗洞下来只有这一个主墓穴，我检查过了，通往其他墓室的石门全都锁了，我们应该是推不开的。”
“但是贼不走空，盗墓贼不会甘心于只劫掠一个主墓室的，他们肯定还挖了通往别的墓室的其他盗洞，我们现在最好上去找新的盗洞。”
“学姐的头应该就在那些盗洞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