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地怎么会这样！”

玩家站在一大片空地前，望着近万个整齐排列的土坑，有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惧。

成天面色发黑，语气冷凝，“我们早上去祠堂走的就是这条路，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么多坑。”

“现在才过去了多久？一个小时都不到！什么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出这么多坑！”

他的语调越来越高，声音里的气息却越来越虚浮，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一层虚汗。

他左手伤口上的布条已经被血液浸湿，大颗大颗的鲜血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恰好落在一个土坑中，瞬间晕开，染红了灰黄的土壤。

那一抹猩红在成天的视野里晃来晃去，让他有一种快要呕吐的错觉。

顾思思突然快步向前，蹲下身，手掌张开，食指和拇指如同走路一般翻动，测量着土坑和土坑之间的距离。

随后她又在土坑上比划了两下。

起身后，她的脸上也带上了迷茫。

“土坑和土坑之间的距离是55公分。”

董天师：“所以呢？”

顾思思：“我是说，每一个土坑和相邻土坑之间的距离都是55公分，分毫不差。”

“每一个土坑的直径是13公分，正圆，也分毫不差，如同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顾思思望向眼前似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土坑，那些圆形的土坑组成了一条笔直的竖线、组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有组成了一张密集的网，铺天盖地般的向她压来，压得她心脏沉甸甸的。

她艰难地说，“你们知道要在一个小时内挖数万个一模一样的土坑需要什么样的能力吗？”

“我是学机械的，我开学的第一课便是，误差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土壤这种不可控的物质。”

“人类做不到，机器也很难做到，”她望着那些土坑，似乎要从55和13这两个重复了上万遍的数字中寻找出规律来，寻找是什么样的神迹，才能够将误差湮没归零。

她被物理和数学攫取了心神，神情也开始恍惚起来。

赵琳望着她的神色，用胳膊肘狠狠地捅了一下董天师。

董天师于是向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这是阵法。”

成天和顾思思都抬起头来看他，董天师得意地捋了捋道袍的袖子，端起架势，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山羊胡子，语气高深莫测。

“区区阵法而已，定是那Boss要害我们，所使的雕虫小技。”

他拿出给别人家捉鬼时的演技，一派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模样，遣词造句都模仿文言文，“我观这阵法俨然，乃是九九归一阵法，可摄人心魄，让人神智大乱。”

“此乃阴险狠毒阵法之最，这Boss果然功力深厚，心思阴沉狠辣。”

他挪到土坑边，“不过天师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破了这阵法，这阵法一破，你们的精神就当恢复了。”

顾思思神色已经好转了，一旦涉及到宇宙规律，她就会完全沉浸进去。结果董天师一锤把这个事定性成了超自然现象，她立刻就不感兴趣，不再探究了。

董天师给了赵琳一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科学不重要，关键时候还得看迷信和他精湛的演技。

他横扎了一个马步，在心里默念“一个大西瓜，中间分两半”的口诀，打了半套太极拳，装腔作势之后，站直，瞄准一个土坑，假装那是一个足球，狠狠踢了出去。

那个拥有完美正圆形的土坑立刻被他踢歪，泥土飞溅。

董天师姿态优雅地掸了掸道袍上的泥土，高深莫测地说，“阵法，已破。”

赵琳率先摆手，“大师，实在是高人呐。”

顾思思神色也好了很多，虽然她完全知道董天师是个骗子，但是至少心理上得到了安慰。

而成天也站直了身体，原本想要笑着说点什么，却突然晃了晃，眼前一黑，顿时软软地晕倒在地上。

他脸色惨败中带着沉沉的灰色，嘴唇发青不见一丝血色，如同停灵了七天的尸体一般冷寂。

“成天！”

赵琳喊了一声，凑上去看。

武力值超高，但就是怕鬼的黄嘉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地说，“难道这就是破坏阵法的代价，成天，是不是要死了？”

得，又一个被吓破胆的。

赵琳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刚想让董天师再发挥一下，侧头就看见刚刚还仙风道骨的董天师无比顺滑、自然地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熟练地开始求饶，“Boss娘娘饶命，小人不是故意的。”

“我上有老下有小，今天破坏您的阵法实非我本意，都是他们逼我的啊！”

他哐哐就是一顿磕头。

赵琳检查了一下成天，确认他呼吸均匀，下了结论，“他失血过多，本身又有低血糖、且今早没吃早饭，这才晕过去的。”

她话音刚落，董天师就从地上站起来，腰杆笔直，“我就说封建迷信不可信。”

连一向社恐内向的黄嘉都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神情。

赵琳让董天师扛起成天，“走吧，去村民家搞点吃的，再借口锅，大家都吃一口，也给成天补补。”

*

江途正在惆怅。

她挖地到后山了。

但是后山树木茂密，遮挡住了大量阳光，地面上灌木都是稀疏的，只有低矮的野草才能生长。

星点的野草莓结了果子，红红的，坠在草地上。

白菜生长需要大量的阳光来进行光合作用，后山林子里阳光被遮挡成这个样子，实在不是挖个坑就可以种菜的地方。

她原本想发动土系异能力，在土地深处疯狂摇晃大树的根，这样就能把树连根拔起，却被ZT007提醒了就算她把树拔了，也需要把那些树运走才能开始种地。

江途望向密密麻麻的林子，这里得有好几千颗树吧。

如果她现在还是一个拖拉机，把这些树捆在她身上，一次就能运走几十棵。但偏偏她现在本体拖拉机已经坏了，无法发动，只能维持Boss的人形，来搬运这些树。

人形状态下，她别说一次性运几十棵树了，一次性运一颗树都够呛。

江途无比嫌弃人类的性能，虽然ZT007说过，人类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拖拉机，但是这个性能怎么可以这么差！

人类，一款非常糟糕的拖拉机！

“那我可以把林子直接烧掉吗?像昨天那样？”

ZT007无情提醒，“可是途途，你已经没有柴油了，烧不起来的。”

江途真的要闹了!

她从一台机械文明最顶尖，型号最新的拖拉机沦落到这个破败的手扶拖拉机，不仅性能降低了，现在连燃料都不够了。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疼，她又开始讨厌主神了。

“没关系，途途，”系统用智能的童音安慰她，“我们不在这里种田也行，等会儿在后山多找找，总能找到空地来种菜的。”

“就算没有空地，我们在村里多种几轮，也可以种出十万斤大白菜的。”

江途还是难过的不行，她又变成了破败的手扶拖拉机，带着斑驳的红色涂装，静静地停在绿色的林间，喷气口时不时吐出一些有燃油味道的空气。

整台机器难过又寂寥。

ZT007想要安慰她，算了算时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江途闷闷地说。

“我们在院子里播种的白菜种子，已经发芽了！”

江途声音猛地提高，整个拖拉机都震了一下，“真的？！”

“真的！我带的种子虽然品质不高，但都是速生种子，只需要两天就可以完全成熟了！现在他们已经发芽了！”

江途嗖的一下变成人形，光速往山下冲去，“我去看看！”

*

“咣！”

一个灰白色的鬼影猛地推开小院的大门，对院墙上被火撩黑的‘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标语熟视无睹，饿虎扑食一般冲向了地上。

江途猛地发出一声：“哇。”

她扑倒在地上，望着眼前这个小土坑里的白菜苗，惊喜万分。

小白菜苗已经长出了好几篇叶子，嫩绿嫩绿的，水分充足，笔挺向上。

小小的一颗，还没江途手心大。

“ZT007，”江途哧哧地笑起来，“给你讲个秘密，我还没有吃过白菜呢。”

“虽然我吃的燃料都很高端，但是拖拉机是不能吃白菜的，我一直好遗憾的啊。”

“现在变成碳基生物了，我是不是就能吃白菜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味道。”

“途途，”这下换ZT007伤心了，她童音里忍着哭腔，“早知道我带点好种子了，你就能吃上更好吃的大白菜。”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速生种没有慢生种好吃的哇。”

ZT007可太难过了，哭声震耳欲聋，“我的途途！成了破败的手扶拖拉机，还吃不上最好的大白菜！”

这下换江途手忙脚乱的安慰ZT007了。

后来一台拖拉机一台AI终于平静下来，静静的望着白菜苗生长。

两天速生的白菜几乎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一秒两秒还看不出来什么，江途看了半小时，就发现白菜苗显著的变大了一截，叶子向四周舒展开来。

“好像一朵绿色小花哦。”江途感慨到。

ZT007尽心尽力的普及着白菜的生长知识。

“白菜生长有两个阶段，一开始叶子是张开伸展的。”

“等到变大后，叶子就会慢慢向中心包围，结球，然后就是可以收获的大白菜了。”

“但是白菜在结球前也可以吃，听说人类会用白菜叶子包饭团，也很好吃。”

江途和ZT007又看了一会儿，看见白菜叶慢慢有半个手掌大了，才回过神来。

“好！又有动力了，村里其他的地方我还没有播种，我现在就去！”

*

在江途前往播种的时候，玩家们也来到村头，敲了敲第一家的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似乎是没有人，赵琳走在前面，顾思思和黄嘉分别走在她两侧，董天师撑着晕过去的成天走在最后，重得龇牙咧嘴。

“老乡？”

赵琳开口喊道，“有人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这家堂屋的门是关着的，赵琳于是走上前去，本想着没有人也搜刮看看有没有吃的。

她伸手推开门，眼前一片阴暗，一股腐朽的味道。

一片灰暗中闪动着几十点让人心惊的黑光。

赵琳心口顿然一跳，以为这屋子太久没人住，成了蝙蝠巢。

她冷静下来，这才发现并没有什么蝙蝠。

那也不是什么黑光，是十几个无声无息蹲坐在房间里的老头的眼睛。

他们身上散发着老人特有的腐朽气息，却如同等待猎物的蜘蛛一般，静静地，抬起头。

直勾勾的盯着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