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不会太残忍了……”林萌萌小声嘀咕。

“残忍？你们对我做这样的事已经近百年。我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神表情淡漠地睥睨着林萌萌，和白羽音如出一辙。

林萌萌轻咬着冰凉的下唇，她很难将眼前的神视作他人。

“不过，也并非别无他法。”

“要怎么做？”

“很简单，只需要一个更好的容器，我就不需要频繁地死亡了。”

“什么样的容器比较合适？”林萌萌的语气有些焦灼，“我们……我们不想杀死你。”她说着，环视周身，几人都仰着头，静静地看着神，默认了她的话语。

神不语，像是在审视她的资格一般，宁静、圣洁、肃穆地。

良久，神缓缓张开半垂着的双眸，四只瞳孔像是充满了慈爱和悲悯。她缓缓抬起手，双手间的镣铐拉扯，发出清脆的铃音。

神伸出手指，指向了林萌萌。

“我？我吗？”她的声音颤抖着，说不清是喜悦抑或恐惧。

这样是可以的吗？好像并没有违背游戏的初衷和任务？那么，就由她来？真的可以吗……？如果同意了，她会怎么样？她以后还能够见到真正的白羽音吗？

不，眼前的神与她如出一辙啊。说不定，她才是更加完美的白羽音。

或许她可以做到和她一心同体，生死患难，不必担心背叛，不必忧虑隔阂，不必恐惧不必嫉妒不必愤怒不必伤心，因为，她们终成为一体，她将会忠诚地执行她的指令，她将会毫不避讳毫不迷茫地指引她前进的方向。

这不正是她所希求的吗？

她望向身边的白羽音。

白羽音正温柔地看着她，将要将她溺死的柔和冲出眼眶，紧密地包裹着她，就像是包裹一个新生的婴孩般。

“林萌萌。”神和白羽音念到。

林萌萌像是被摄了心魄一样，眼神有些迷离。

“林萌萌。”

“嗯……是。”

“林将雪。”

“林将雪。”

“林将雪。”

“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容器……”

“林将雪！”白羽音在她的耳边不断呼唤道。

但林萌萌没有应答，只是痴痴地抬着头，眼神凝滞。

白羽音看向概念神。它依然温驯地存在于那里，身形迤逦，嘴上的红线耀眼刺目。

林萌萌像是失了心智，柳春秋和威尔目前不知去向。

“不如我们来聊聊吧，”神微笑道，“你的朋友似乎耽于表象了。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此着迷。”

此刻，白羽音才意识到概念神早已亮出它的獠牙。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一种威胁。

恐怕每个人都陷入了一个彼此隔绝的空间。

它可以控制住所有人，而它却选择逐一隔离起来谈判。是什么限制了它吗？

“你想要什么？”

“我乃是众生之神，我想要什么不需要一介凡人来谈判。”

“怎么，你想说，能得到神的临幸是我们的荣誉吗？”白羽音皱眉，挑衅般地试探道。

概念神微微一笑，“司空见惯的把戏。每一个来此的调查员都是如此的面貌。”

“你的恶意散发出来了。”

“恶意？不，只是你们人类以己度人造成的错觉罢了。我是神，神是不会做如此缺乏气量的事情的。”

“你们大可以就此杀掉我，完成任务。”

白羽音不语，她正有此意。弑神的凶器此刻正藏在她的背后。

“然后，趁我还未苏醒，带走你们想要的草药。”

白羽音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你为什么……会知道草药的事情？”为什么游戏中的神会知道游戏外的事情……？而且听它的语气，似乎了解得非常透彻。

概念神的脸上浮现出哀怜的表情，没有作答。

“不要惺惺作态。”白羽音抽出了匕首，“不过是机械运作的伪神。你的情感、你的表达，全部都只是程式罢了。”

神没有被激怒，像是平静坦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我的行为不会改变，没错，我会杀了你，然后带走我需要的东西。但是你既然为神，回答子民的疑惑不是应该的吗？失格的神会被剥夺神格吧？”

神微笑着沉默了片刻。

“你说得对，按照条约，我确实应该履行这一职责。提问吧。”

“那么，……！”白羽音闪身退去。

林萌萌表情空洞地挥舞着匕首。

她直勾勾向白羽音突刺着。

白羽音艰难地闪避着，对于她这样缺乏运动神经的人来说消耗的不仅仅是大量的体力，也是心力。林萌萌的动作过于阴狠敏捷，难以判断她的下一击到底会来自于哪里。

“林……萌萌……！醒醒……”白羽音气喘吁吁，几乎没有多余的心力说话。

但林萌萌好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一样，反而露出空洞的笑容，加快了攻击，越发猛烈狠毒。

“没错，就是这样。”神站在原地，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斩断迷恋……”林萌萌低语着。

那攻击中既没有憎恨也没有爱意，没有痛苦也没有犹豫，没有任何的感情涌流，仅仅是为了攻击而进行的攻击。

“没错，从今以后，你我将为一体。拥有同样的心跳、同样的身躯、同样的血液，呼吸同样的空气、看见同样的景色、体味同样的世界。”神温柔地向林萌萌低语道。

“我会成为你，你会成为我，如果我是唯一的神那么你将是我存在的证明。我们可以穿越时空，从未来到过去，我们可以脱离轮回，摒弃你所有的嫉妒和憎恶。”

林萌萌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盈盈的泪花在她的眼眸中流转着。

“我会献给你所有的刺激，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我可以为你变成一株植物，一朵云，一只动物，变成食物，变成幽灵，变成女人，变成男人。”

白羽音的喘息声已经变成了嘶鸣，喉头灼烧出一阵血腥味。

她知道再挣扎也已经是无济于事的了。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银白色的匕首没入了她柔软的身躯。

林萌萌带着置她于死地的力道扭转着手腕，尖利冰冷的短刃在她炙热的血肉中搅动，剜下一片一片的肉沫。

接着，痛感消失不见。

概念神与她面对面而坐，林萌萌连同腹部的利刃一并消失。

她甚至开始搞不清楚，刚才的那一幕幕到底是只存在于她眼前的映射还是真实发生的。

“看起来你有些无法掌控真实和数据的界限了。”神说道，“没关系，我没有让子民受苦的趣味，因为我是神。”

它伸出一根手指。

“嗖。”

一束跳跃的幽蓝色火苗自它的指尖腾起。

“不用担心。我一直与你同在。”

白羽音的身形被定住，就像是神智被魇住了一样，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概念神。

它的指尖优雅地移动到白羽音的眉心，轻点一下。

蓝色的火焰瞬间包裹住白羽音，熊熊燃烧起来。

但没有丝毫痛感。

白羽音甚至开始觉得，这就是她的使命。

她被生下来一定就是为了这一刻。

“那么，你愿意为了神完成你的使命吗？”

“我愿意。”白羽音僵硬地答道。

于是火焰霎时间转变成了金黄色，噬咬着她的四肢百骸。

然而，自白羽音的手上却窜出一道格格不入的蓝色火焰。

“嗯？”神似乎有些困惑。

那蓝色的火焰层层包围，反而将金黄色尽数吞噬，接着自己也熄灭了。

白羽音的眼神恢复到了原先的状态。

“看你的模样，看来是‘保险’发挥作用了。”

“哦，看来你拿到了前人藏起来的护身符了啊。”神依旧语气平静，“你是什么时候转移到手里的？在我的控制和监控下还能顺利从同伴手中拿到。”

“并不需要转移。”白羽音说道，“既然你是通过控制我脑袋里的数据和程序来摆弄我的，那么同样的，我可以利用你的惯性创造出无数张护身符。错就错在你让我的数据记住了有这样一种东西存在。”

“你倒是聪明。”神笑了，“不如由你来做我的容器怎么样？背叛你的同伴可以任你处置。”

啪的一声，一盘棋落在两人中间。

“有什么好处？”白羽音直白地打断。

“杀死我，或者说从今往后的任何一次弑神，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概念神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不够。”白羽音兴趣缺缺的样子。

“数据。我的所有数据。”

“数据？你还有什么数据？”白羽音没有立刻否决。毕竟这概念神不知道如何竟然取得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情报，或许有点非凡的本事。

“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不知道缸中之脑吧。”神淡淡说道。

白羽音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什么意思？它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吗？它理解了自己的存在吗？

“正是如此。”概念神像是知晓了她的想法，“就像你在沉香馆遇到的那对兄妹一样，我察觉到了，你们不过是缸中之脑。而我是不一样的，即使单纯比较智慧，我也远胜于你们。更何况，在漫长的时间里，我学会了情感表达。”

“……”

“因此，无论我在这个世界里做什么，对你们的实际影响都是微乎其微的——除非，杀了你们，让你们再也回不去。但你们不同，你们可以成就我。”

“你想要容器做什么？”

“很简单，我应该去到更广大的世界，与真正的人类同在。”

白羽音叹了一口气。

“你难道不觉得，你们存在的世界应该变革吗？输入我的参数，我们可以设定一个新的世界。而我，趋近于无穷，你将成为我唯一的极限，神的代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的？换句话说，你到目前为止存储了多少数据？”

“人类杀了我四万九千七百二十八次，每一次我的数据都记录在库，包括每个人的特征、性格、基本信息、同伴，杀我的方式、表现，以及痛感。当然，我说的是你们，而不是这里的人类。而你们想要找到的……也会轻而易举地找到，你的过去我也了如指掌。甚至连这个世界的真相也能够知晓。”

“如果把容器让给你，我的意识会如何？”

“放心吧，会并存的。只不过，这些庞大的数据会稍稍改变一下你的想法和行为。”

本来还觉得是一桩不错的交易，现在看来，等同于是将自己的个人意志和思想全部覆盖磨灭，一旦转移了数据，她的自我认知还是她自己吗？这概念神不过是想借她的躯体去到迷宫，成为真正的神罢了。

“容我拒绝。”白羽音答道，“拿废铜烂铁铸就的神，你果然是残次品。”

“……什么？”

“你甚至意识不到，你始终无法跳出人类给予你的使命、赋予你的设定，你只不过是一个运行数据的空壳。我再重复一遍，语言表达、情感表达，那不过是你的数据分析得出的综合反应，剥去表层的数据，你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说到底，你连深度思考的能力都不曾拥有。”白羽音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怜悯。

“无论如何，你的败局已定。”概念神依然平静如水。

白羽音早就了然于胸。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在棋盘上哪怕落下一子。

“我很确信，你连最基本的图灵测试都无法通过。”白羽音说道，重力拉扯着她和棋子一并向虚空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