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宾库有马温泉馆的路程还有两个多小时,在这趟百无聊赖的行程中,唯有促膝而谈的聊天才是解闷的方法之一。
而乘坐这趟旅途的车子上,除了司机,和坐在左侧副驾驶的川崎凛,与高峻寒一同坐在后座的,就是对他语重心长的田川大叔。
看到高峻寒和他一样在昨晚哭过后——没能消肿的那双眼睛,原本漂亮的眼型都被肿胀的眼皮子遮盖。
田川早立被眼前变得丑陋的青年,逗得黄牙外露:“嘿嘿,峻寒君,今天不用去学校,就陪我们几个老男人好好到处玩一玩。”
“是。”当事人努力撑开沉重的双眼皮,现在因为太早起而困到不行。
他至今整个脑子都是浑浑噩噩的,用着逐渐熟练的太阪式口音的东瀛语,对这些本不需要帮他处理山野浪的男人们,点头哈腰,郑重感激:“真的非常感谢田川大叔和社长大叔的帮助。
“如果没有你们,我都无法想象,自己的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感谢的话他们已经听够了,也对这个不懂举足轻重的年轻人,又感到万般的无可奈何。
他们只想给这个看似稳重却行事莽撞的年轻人,好好的上一课人生价值观。
川崎凛只是对高峻寒的感谢表示小问题,便不再理会。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倒退的景色,并不打算插手田川早立的训教。
田川早立当然明白这并不是川崎凛能够帮助的事情,而是他这个暂时收养留学生的、高峻寒的半个养父——应该力所能及去承担的责任。
他翘着二郎腿,歪坐在后座椅上,轻轻拍了拍高峻寒的肩膀,用最正式的目光看向对方:
“峻寒君,我们要首先恭喜你能够安然活到现在。
“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你能够有自己的主见,这是件好事。”
看到田川大叔一本正经的神情,高峻寒没有打岔,而是目光如炬地看向他,就听到大叔话锋一转,义正词严地训诫:
“峻寒君,不论是读书呢,还是人生也好。
“我们应该把自己当成小树苗一样,用时间好好栽培浇灌,用心去做的事情,才会有好的收获不是嘛。”
当事人仔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用心去体会他郑重其事的教诲。
即便他已经能听懂很多东瀛词汇,但对于田川大叔那腔调奇怪、又夹杂着不标准格兰语的话语,他多少听着感到有些吃力。
见他能蹙着眉头听进去,田川早立相当欣慰地冲他一笑:
“峻寒君,读书可比人生简单多了,但不代表里边的门道很浅显。
“你把书本里的知识,当成考试时才用的分数奖励机制,这并不代表你能好好读书,或者是个品行得体的好苗子。
“我们应该尝试放慢脚步啊,峻寒君。
“一棵小树想要长大成大树,可不是随便撒点化肥就能一下子长成的哟。”
“我明白了,田川大叔。”高峻寒郑重地点头,随后抬眼盯着他那双被褶皱挤压得变形的双眼,“我回到学校,一定会放慢脚步去听老师们的课程。
“当初是因为本身的确已经读到高二的课程,才行事鲁莽地那样做……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田川大叔闻言,却摇了摇头:
“不,你因为太想家而擅自跳级这件事,我并不把它当成一种错误。
“但你这样不和大人做商量,就做出如此重大抉择的做法,我并不认同。”
倾听他从口中蹦出的、每一个怪腔怪调的字词,高峻寒聚精会神地看向他,不由得神情落寞。
被他这样苦涩的眼神盯着,田川早立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将对方的目光引导往川崎凛身上看去:
“峻寒君,你应该跟我和社长聊聊这件事。
“我们并不是不同意你这么做,而是你草率的行动,也证明了你这样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山野浪这次只是把你打进了医院,算是带给你的一次别样的教训。”田川早立苦着脸,对这个华夏国来的孩子,坦言自己国家的缺点,“可这并不代表,下次就不会有其他性格古怪的人,对你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
“我们国家的人们在这个社会太压抑了,他们才会这样对待一个从华夏国来的留学生。当然,他们对待同胞也是一个德行。
“我们这些作为目睹过旧时代辉煌的过来人,深知我们自己民族心中的病根,是无法被扭转的。”
“峻寒君,昨天晚上陪你一起看你们国家拍的《三国演义》,不仅仅是想用这种方式提醒你,‘行路难,多歧路’。”川崎凛突然搭话,也对这个他认可的孩子语重情深,缓缓道来,“我们更希望你能够了解,你将来的人生,也应该是在步步为营的侦查中仔细前进。”
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他的神情与田川大叔一样凝重:
“就像田川早立说的那样,一棵树想要长得好,就注定需要漫长的等待。
“你的人生并不像我们这群老男人一样,你还有漫长的道路需要慢慢去探索。
“不过,峻寒君你被人打伤是小事,被打残了那可不是像现在这样,能跟你好好谈什么人生。”
他的话音刚落,田川早立就打着捧哏附和:
“是啊,峻寒君,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记住我们对你说过的话。”
他们训诫的话题没谈论多久,车子就很快行驶进了温泉馆外的停车库。
扭头望着车窗外蔚蓝的天空,高峻寒的心绪跟随半空中掠过的飞鸟,一同落在了温泉馆的屋檐上。
跟着田川早立和川崎凛下了车,一路步行进了温泉馆的大厅。
而他的身后,还跟了一群乌压压的川崎凛的手下。
因为两只胳膊行动不方便,高峻寒还是在川崎凛手下的一名叫高桥雄安的帮助下,才顺利换上东瀛式的浴衣。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着装,此时混沌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郁闷又古怪的感觉。
今天下午的行程,除了泡温泉、蒸桑拿,甚至还在澡堂又一次被田川大叔调侃——他那因太久没进食而贫瘠的身材。
虽然田川大叔的侃直并没有戳痛他的弱点,但还是让他十分在意起了自己身材——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堪入目。
刚被身旁的人吐槽身材贫瘠脆弱,川崎凛在外边褪去浴衣刚一进门,也对他吐槽了一句他的“金玉”。
此话一出,高峻寒面容难堪地别过头,不想再去打量自己的身体。
好在他们并没有一直拿他的身材开涮,下一刻讨论的话题,又一次拉回了坐在车上时的义正辞严。
他在田川大叔的帮助下搓了澡,正头皮发麻地尴尬于——他是长辈却毫不在意地为他清洁身体。
田川早立感觉到他肌肉僵硬,抬手用巴掌拍了拍他的后背,语调爽朗道:“峻寒君,大叔我啊,最担心你会走上错误的道路。
“人生这棵树并不是那么好栽培的,除了需要它自身的努力生长,还要防御外界虫子们对它的啃食。
“有的时候,看起来是医生的啄木鸟,也会对树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身后传来的教诲不绝于耳,高峻寒撇过头,一脸平静地回应:“田川大叔,你会是个很好的啄木鸟。”
“诶——不行不行。”话音刚落,田川早立神色慌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气汹汹地拒绝,“等我们穿上衣服再说什么鸟类的知识。
“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当你的‘医生’。”
“是……哈哈哈哈哈。”明知道田川大叔是在故意刁难他,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仰头大笑。
甚至笑声和身后的田川大叔出奇的一致。
洗完澡,进行了漫长的蒸桑拿过后,一群人又轰轰烈烈地出了温泉馆,前往川崎凛开的一家烤肉店。
吃着田川大叔夹给他的烤牛肉,当下的人却越吃越苦涩,心里边的热泉涌上了喉咙,从双眼中夺眶而出,又哽住了吞咽的动作。
为什么他想不起来了呢?
那个梦里让他在意的女孩到底是谁,为何这两天都没再见到她出现。
因为害怕被田川大叔他们发现自己的狼狈,他一直闷头大快朵颐,结果被过快的进食速度呛出了鼻涕。
还没从慌乱中找到纸巾,就看到有一只宽厚的手拿着皱巴巴的纸巾出现。
“呐,峻寒君,再好吃的东西,也应该慢慢品尝才对。”田川早立顺了顺他的后背,便温声安抚,“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你那个自闭症的妹妹,但她的病情一定会有所好转。”
被田川早立邀请来的佐藤草芥,也对这个曾见过多次面的留学生坦言:
“你的继父把你送过来,肯定是有他的道理。所以峻寒君你啊,不要总是被眼前的事物蒙蔽了双眼。
“人生的课程还有很多,除了静下心来体会,还要用心去面对人生设下的每一道关卡。”
泪眼朦胧地看着曾经把自己送到东瀛的那个男人,高峻寒对他点了点头,用包了纱布的右手,胡乱抹去脸颊上的泪痕。
虽然川崎凛亲自烧烤的烤肉十分好吃,可他还是在精神恍惚中度过了难忘的一次聚餐。
风尘仆仆地回到田川大叔的住所,也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下午已经洗了趟早澡,所以一回到卧室,高峻寒便疲倦地仰躺在榻榻米上。
因为渐渐变暖,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他就这样连床铺都没铺,直接躺在地上枕着书包就睡。
深深叹息过后,沉闷的意识也在黑漆漆的识海中淹没下坠。
“你还好吗?”眼前的陌生女孩,不见五官,人脸也十分模糊不清。
她的嗓音淡淡的,和他的妹妹一样没什么情绪。
目睹她的上前靠近,高峻寒错愕地后退了一步。
还没退出几步,就被对方一把拽过,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强吻。
可唇边一点感觉都没有,麻木到他都没察觉这是被人吻了一口。
他怔怔地睁着眼,哪怕都已经这么近了,他还是看不见她的长相。
“喂。我很烦,我现在躺在医院里,根本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陌生女孩冷声对他说着他无法理解的话语。
见他不回应,罗清野紧紧盯着曾经总是梦到的无脸男,将这些天憋闷委屈的情绪宣泄在他的身上:“我该怎么做,才会被我妈认可。
“我快高考了,她却不肯一起陪我参加考试。别人都有家里人陪同,我却什么都没有。
“不是说很爱我吗……可为什么又要掌控我的人生。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选择,而是要去信什么神明的指示……”
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高峻寒只想再次贪恋她的味道,想从这冰冷的亲吻中发泄被压抑的**。
他看着自己没被困住的双手,竟然能搂着与他一样的魂体,不禁神情惘然。
“喂。我到底要被你托梦几次?你一来就抱着我是想干什么?”眼前的人语气冰冷,就和她模糊的五官一样淡漠。
“我不记得你是谁了。”他将疑惑脱口而出,却一刻不停地亲吻她的脸颊,甚至想贪婪她的任何一处。
“喂!我可不想被你这样……”那怕是在做梦,她也不想被人强制做亲昵动作。
可无论怎么挣脱,就是无法从他的怀里脱困。
“如果你真的能出现在我身边就好了。”他用吻堵住她的挣扎,眼泪却不自觉地滑落,将内心浸湿在了止不住的泪水中。
“嗬……”刚能从窒息中缓口气,罗清野冷然一笑,任凭他的越界,去亲吻这具虚幻的魂体,“是我的爱太廉价了吗……
“所以没办法给他们换来利用价值?我明明都那么努力了,可就是不被他们看到。
“我想逃离家里,我不想看到那个差点扒我裤子的表哥,更不想看见总是帮别人说话的我爸。”
听到她说的话,高峻寒一怔,停止了唇边的动作。
他低垂着头,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还好吗……”
他想不出安慰人的话,他的理智早就被**吞噬殆尽,更不想去关心一个——让他在意到发疯的人的过去是曾多么难堪。
可为什么原本“正常”的他会突然失控?
就仿佛内心中的另一道**在操控他的行为,妄想与兽性在将他的内心拉入无底的深渊。
意识到什么,高峻寒低头看了眼自身虚幻的双手,偏过头睨向怀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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