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空白之境，不停回响起罗清野刺耳的咒骂声，甚至到了后边，越说越不堪入耳。

似乎光是骂了人家祖宗十八代都还不够解气，她甚至气愤到趴在地上，猛锤宛如水面的地表。

哪怕眼前的人看起来瘦弱不堪，整个人也才一米五都可能不到。

被她强烈的气势和怒吼的咆哮震慑住，郭贤李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哈哈哈哈哈。”莲一直观察着罗清野的一举一动，见她被气得发狂捶地，牠更是笑得嘴角大开，“你怎么这次没活过2028年？

“如果不对他发脾气，你或许能像上次那样，撑到因病复发去住院。”

“你……说什么？！”听到那只怪物知晓她的过去，罗清野猛地抬起头，一脸愕然，“你们是谁？”

“清野姐姐，你又忘了我们吗？”傀小心翼翼地走在她身旁，生怕被她的愤怒伤及无辜，“傀是傀。那个是傀的哥哥，这个是莲姐姐。”

童真稚嫩的嗓音响彻在耳畔，被小小一只的人偶抓着胳膊，罗清野瞪大了眼，手忙脚乱往后退。

哪怕现在的她再也感受不到实体的身躯，可她还是在肉.体彻底临死之前——感觉到心脏上无比强烈的阵痛。

只是刺痛没多久，在她来到这个空白一片的世界的前一刻，她的感官超载，仿佛还感受过来自其他生命强烈的痛觉。

被它小小的巴掌抚摸不再有温度的脸颊，罗清野一把搂过它，抱着傀放声大哭：“凭什么……我都已经那么努力活着了，结果就要这样莫名其妙死掉啊——

“妈——你们那边的人到底是怎样啦！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

看到罗清野身前的衣服被血水染脏，郭贤李目瞪口呆，大概猜测到她的死亡与之前又不一样了。

被她的哭泣触动，他抬腿走到她身边，也将傀一同搂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不停安抚。

等他们都互相依偎够了，莲歪着兔头，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清野，来选择吧。重新选择你想去的地方。”

听到这话，抬起头对上牠血红色的眼眸，从莲的瞳孔中倒映出二人的脸色双双愕然。

“你们这是干嘛！”郭贤李趁着傀从他们怀里脱离，一把搂住罗清野的肩膀，并不想让她再去冒险，“她才刚回来，总得让她歇一会儿再去啊。

“人家小姑娘一个已经够委屈受累了，为什么一定要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回过去？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研究什么！”

牠没有回话，只是发出诡异又尖锐的讥笑。

余光瞥了眼也紧紧抱着他的罗清野，莲轻盈一跃，退出一段距离之后，对他们轻笑：“好吧～莲等着你做出新的选择，清野。

“傀，又有新人来了，我们要去工作了。再见～”

目送牠们彻底消失不见，郭贤李这才悻悻松开手，低下头想确认眼前之人的情况。

正扳正她的肩膀，就看到罗清野瘪着嘴忍哭，目睹她泪眼婆娑，他不禁叹息一笑。

“没事了。一切都解脱了。”他再次搂紧对方，抚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如果……你还想重新再来，那我依旧会在这里等着你。”

抬手抹去脸颊上无法擦除的泪珠，罗清野推开眼前奇怪的消防员：“我跟你认识？”

打量着对方湿漉漉的着装，再结合刚才牠们的话，她蹙眉猜疑——他可能是因为外出救人，才意外溺水身亡的。

“当然认识。”他斩钉截铁，笑着解释，“这是我们第七次相认了。只是你每次踏入‘死局’，就会把我们都忘了。”

“‘死局’？”顺着对方投向的目光睨去，她这才看到还有三扇巨大的矩形门，赫然屹立在不远处。

松开他的怀抱，罗清野缓缓站起身，被眼前壮观的景象震惊得语无伦次。

“那这么说，我死了八次？”她不可置信追问。

陪同她一起站起身，郭贤李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由衷感叹：“是啊——你还真是倔驴一个，之前都死了七次了，还是放不下过去。”

“那我再来一遍吧。”她仰起头，看了眼自己身高只到他胸口的陌生男人，“谢谢你提醒我。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现在就去。”

“诶——！”见她丝毫不拖泥带水，话音刚落就要走，郭贤李立马拽过她，眉头再一次上了锁，“别去，你到底要死多少回才肯放弃？

“我就只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又进去啊。”

“放手。”她生无可恋地低头看着他们牵起的手，抬眼颓废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他刚想反驳，就看到罗清野走向他。

松开抓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越靠越近，竟然还抬起胳膊，主动抱着他的身躯。

被她拥入怀中，看着她的头顶迟迟没有挪开，郭贤李脸色一僵，慌忙扯开她：“干啥呢干啥呢？别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啊！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你又要去做什么？！”

“随便吧。我已经累了。”刚才还试图用拥抱的方式安慰对方，结果他一点都不领情，罗清野冷着脸撇开视线，被他抓着肩膀摇晃，“别晃了，很晕。”

一阵毫无波澜的叹息过后，她淡然看向对方：

“我去去就回，总有办法改写命运。如果我没回来，谢谢你帮我计数。

“如果我回来又忘了你是谁，那对不起，我这人就是这么犟。”

郭贤李听着她的措辞，先是神色一惊。

“……行吧。”沉默良久，看到她神情中的漠然，他也劝解不了她的执拗，这才松手妥协，“要好好活着……如果你再遇到这类事，一定要想办法逃离你表哥。

“被困在这种鬼地方，我也帮不到你，所以你必须谨记——遇到危险立马逃跑！”

被陌生人关心，罗清野再次回抱了他，紧紧搂着他的腰致谢：“谢谢，我肯定能做到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说了你也记不住。”郭贤李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指尖的触碰却只有光体的碎星，见手中的落空，不禁笑着调侃，“等你不想选择重复人生的时候，我再跟你说也来得及。”

将她护送到“死局”的大门之前，他抬手挥了挥，第一次跟彼此这般珍重告别：

“好了，去吧。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清野，要好好地活下去。”

见他恋恋不舍的模样，她一步三回头：“谢谢——”

与他郑重告别，她也抬起手晃了晃。

目送她孑然一身消失在苍白一片中，郭贤李抿着嘴，掩着面别过脸。

哪怕四周没人，他还是害怕被人看见——强忍不了的眼泪顺势滑落，悲痛的离别之情彻底淹没了尚存的理智。

他蹲在地上，呜咽痛哭好一会儿，恍惚间，察觉到有什么人在身边，正往他的方向靠近。

本以为是罗清野又回来了，结果抬头去看，却看到一个与罗清野眉眼神似的另一个女生。

“清野？”朦胧的视线错把对方认成她，郭贤李连忙搂着与他一样蹲在地上的人，语速极快地质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

“清野？秋颜是秋颜，不是哥哥认识的清野。”高秋颜愣愣地被眼前陌生的消防员抱着，扭头看向身旁的莲，木讷道，“兔兔，哥哥认错了。”

等对方从惊讶中回神，就看到他惊恐得跌坐在地上。

被他松开后，她便缓缓站起身，漫步走到莲的身边。

“嘻嘻嘻嘻……”目睹郭贤李惊慌失措的目光，莲牵起她的手，对他讥笑，“你才和清野认识几次，你竟然喜欢她了？

“等她回来，莲要跟她说。看看她是认可你，还是讨厌你～”

“这就是你们说的‘新人’……？”被牠当面嘲讽，郭贤李置若罔闻，尴尬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重新站起身，故作轻松询问，“她…她是谁？”

“这位是高秋颜。”莲收了笑声，漫不经心地嘲讽，“她太笨了，选择不了门。我们打算把她留下，当成清野的玩伴。”

“玩伴！”傀一直躲在莲的身后，一听到“玩伴”二字，立马兴奋地冒出脑袋，“莲姐姐！傀也要陪秋颜姐姐一起玩！”

“好。”高秋颜低头看着身旁的人偶，却依旧一脸淡漠，“傀，清野是谁？”

无需回答她问题，莲笑着指向再次突然出现的当事人：“说曹操曹操到。”

“你们谁啊？”身着白袍的罗清野，眉头紧皱地走向他们。

看到有两个会动的怪物，这次的她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能好奇地上前打量，围着一同站着的三位转了一圈。

目睹和第七次的罗清野一样，经历过第九次死亡的这位，穿着的衣服是一身奇怪的白袍——就像是停尸间里给遗体随便裹上的白布。

郭贤李瞠目结舌，打着磕巴疑问：“清野？你…你还记得我吗？”

被眼前的消防员询问他自己的身份，罗清野歪着脑袋，眯起眼沉思片刻：“嗯——你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我想不起来是谁。”

郭贤李闻言，不禁喟然长叹。

垂眸收敛了苦涩的笑，他只觉得前途一片黯淡无光。

“喂，我这样是死了？”罗清野见他神情难过，不以为意地对身旁的女生追问。

听到又是熟悉的台词，郭贤李百无聊赖抬头，就听她笑着自嘲：“死了还能看到跟我长得像的女生，也年纪轻轻早亡，还真是挺搞笑的……嗬。”

“清野，秋颜。”莲对二人搭话，“既然有那么多人在，那我们来玩游戏吧。”

“玩游戏！！”傀扭动着咯吱咯吱的胳膊，抬起手又一次大声欢呼，“哥哥，快来玩游戏！傀等不及了！”

“好……”郭贤李刚答应下来，就被莲拒绝在外。

“他不行。”莲将两个人类女性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他，“我们要玩的游戏，是为了帮助秋颜的。

“傀的哥哥不能魂穿在异性的身上，这是莲跟祂们交换的规定。”

听到对方云里雾里的说明，郭贤李不解其意：“我可以不加入，但是你们什么都不说清楚你们的事项和目的，我们啥也不清楚，怎么帮？”

“就不跟你说。”牠冷哼，“傀，你留下陪傀的哥哥，莲带她们去别的地方商量。”

“哦……”彻底被当成局外人，郭贤李牵强一笑，讪讪转过身，撑着脸，无聊到在地上画一个又一个的圈圈，独自坐在地上怄气。

见那个被怪物排斥在外的消防员十分委屈，罗清野于心不忍，轻轻推开莲的右手，一路小跑到他身后：“诶，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总觉得你真的好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郭——贤——李～”他抬眼睨向对方，拉长了音调回应，语气怏怏，“你不会又想选择‘死局’，然后又把我忘了吧？

“我们可是合作过很多回的战友啊。”

“战友？”听不懂他到底说什么，罗清野只觉得见到他，内心会有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虽然因为医院里的骚操作害得她英年早逝，可她总有一股强劲的直觉——她已经死了很多回，所以对死亡早就没什么悲伤之情，麻木不仁到更谈不上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

“清野。”见她盯着自己看得入神，郭贤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安抚小猫一样，轻声安慰着这个实际年龄比他还大的妹妹。

“要记住，我叫郭贤李，虽然这个名字是我爸因为讨厌我妈……才给我取的，可这也是属于我的名字。”他笑着自嘲，看向她的眼神说不尽的哀伤，“……你把我名字忘了没事，但下次别忘了我这个人就好。”

“那，这位战友，等我帮那个女孩子完成好任务回来，你还会在这里，对吗？”蜷缩着身子蹲在他身旁，罗清野冲他一脸傻乐。

看到他点头，她又接着说下去：“谢谢你记得我，郭贤李。哦对了，我叫……罗清野。”

“你叫罗清野。”他与她异口同声，随后释怀一笑，“放心，我会一直记得你。”

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方向，他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仰头示意她往那边看：“去吧，我还是会等你回来，就像前几次那样。”

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等待的感觉，就像酸涩不已的柠檬还带点回甘的甜味。

罗清野抿起嘴角，眯起眼看着他的侧脸，笑着点头。

郭贤李……

她不会忘记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