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7日，傍晚18：36分，“高秋颜”亲眼目睹自己的灵魂，正在与冰冷的身体剥离，但残存的意识却仍困在原地，迟迟不肯跟着主魂离开。

俯瞰躺在床上的自己，除了重新换去的衣服是干净的，湿漉漉的头发枕在后脑勺，而那具身体早已经没了呼吸，只剩下生命逐渐走向消逝的凝重和死气。

随手放在床边的手机，却在此刻幽幽亮起，里边的内容刺眼得她扯出一笑，简直寒冷入骨。

“哥哥给你买了新衣服。”

新衣服……

她哥总喜欢买一些衣着露骨的超短裙之类，假装成礼物偷偷送给她穿。

“等放假你记得试穿给哥哥看。”

嗬……说是试穿，实则让她套上短到快大腿外露的裙子，然后能够在他面前，供他当成某种视觉性极强的动物观赏。

“要在学校好好读书知不知道。”

读书……

哥哥，秋颜会好好读书……

“我们的秘密基地搭建好了，等下回哥哥带你去玩一玩。”

秘密基地……她记得那里。

那是徐江说为了能好好与她“相处”，就在家以外的地方，租了个家具俱全的小屋子。

热烈的思念在虚幻的脑海中震荡，被激起的**释放出了强劲的矛盾感，正与灵魂深处产生强而有力的撕扯。

“高秋颜”怔怔看着愣在原地的自己，早已经双手透明，甚至就连触摸也成了一种虚妄的渴求。

抬头望着飘荡在半空中的那个残魂，高秋颜难以理解地歪头询问：“秋颜？死了？”

被眼前的身躯震出体内，罗清野斜睨着床上逐渐冷却的人：“走吧，跟我回空白之境，我们去找莲。”

“莲？”她听不懂对方说的那个人是谁，但听着十分耳熟。

“这样不是办法，莲跟我说过，你必须完整地跟我回去选择‘门’，但是另一个你不肯跟你一起离开。”她垂眸冷叹。

罗清野低头与另一个支离破碎的高秋颜对视，目睹她试图钻回冷却的尸.体，情不自禁跳入引人发笑的怪圈。

“秋颜想见哥哥。”眼看自己的魂体距离地面越飘越远，高秋颜执意孤行，“秋颜找哥哥。”

“唉——”她可是曾附身在对方身体里，陪着高秋颜度过了漫长又短暂的十六年人生，怎么可能不明白她说的每一句话，“你想找他也没用。

“我们一旦脱离身体，只能在最熟悉的地方游荡，根本没办法去到没去过的地方。”

“哥哥……”被她拽着胳膊，高秋颜蹙眉盯着手机，妄想伸出手触摸，至少给对方回个消息。

可她的手指直直穿透手机，竟错落困在自己身体的肩膀上，也同样无法与指尖触及。

“走吧，我们去找牠帮忙。莲肯定能想到办法帮你。”罗清野目睹自己的头顶上，已经开启了一道白且发光的巨型圆圈，正在不停吸附自身轻飘飘的魂体。

一听到能找人帮忙，高秋颜便任凭透明的魂体不断往上飘升，径直穿过圆圈，与身旁的小个子女生一同离开人世间。

经过光怪陆离的穿梭，目睹身边的星空从不断扭曲和绚丽中挣脱，嗖地一声，转眼就来到了所谓的“空白之境”。

“你回来了？”莲刚忙完其他工作，就见到罗清野带着高秋颜出现。

只是透过对方混浊的表象，看穿魂体里的内核，依旧是残缺不可回收的。

“清野，她并不完整。”莲冷声质问，“你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没完成？”

被牠安排莫名其妙的工作，还被对方质疑工作态度，罗清野不屑置辩：“对，没完成。她不肯回来，非得留在那里。”

“既然没完成，那就等下次再来。”莲没有多拷问，只是又重新安排了她的工作，“有个不同你们那个时间线的人类需要帮助，她也被执念困在人类世界里不愿选择离开。”

“先打住。”一听到自己又得被牠编排，甚至就连一头雾水的工作内容都不曾说清楚，罗清野上前叩问，“莲，你先说说我到底在干嘛？还有，那个消防员呢？”

对方话音刚落，郭贤李也带着那个老汉从虚空中出现，莲抬起兔头示意她往自己的身后看：“喏，说曹操曹操到。”

“莲，老爷子我带回来了。”郭贤李刚被发光的圆圈捕捉回来，就带着心满意足的老汉回到空白之境。

领着他送到莲身边，他一边诧异看向罗清野，一边打量着比他们的魂体更混浊的高秋颜。

“清野，你也忙完回来了？”他目送老爷子被莲送到“生局”门口，支着腰出声询问，“可以啊，咱们这就算是死翘翘了，也能为国捐躯呀。”

被那个世界的人折磨到精神恍惚，罗清野喟然长叹，失笑坦白：“没完成——高秋颜不肯回来，非得见到她哥才肯放下执念。”

“这样吗，那这么说……”看到莲一蹦一跳回来，郭贤李转头看向牠疑问，“诶，同志，那不稳定的个体意识，是不是还不能选择投胎转世？”

莲看了眼工作圆满完成的对方，十分赏识地拍了拍他肩膀：“干的不错，下次再接再厉。秋颜的事情先放一放，清野需要去下一个世界了。”

“这么快？”郭贤李一愣，扭头瞥了眼神志不清的罗清野，“她都那么累了，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不行。”莲拉着罗清野，冷然道，“这里虽然不受时间的限制，但是宇宙中还有数不胜数的个体意识在等待被救赎。

“本来莲就忙不过来，等会莲把清野送出去，还得把你也一块送去下一个世界。”

“等等，你先把话说清楚，我们这到底是在干嘛？”罗清野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眼高秋颜，指着她不解疑问，“高秋颜为什么一定要投胎转世？

“我们忙东忙西到底在帮你做什么工作？还有，不是还有一个你的帮手，那个娃娃呢？”

目睹他们一脸凝重，牠知道再怎么着急——送他们去往下个地方执行任务，也无法破解他们心中执着的疑惑。

转回身，牠只好摊牌表明自己知道的一切。

“傀消失了。”牠动了动兔耳朵，低头端详自己残破的身躯，还有些地方是被针线缝合拼凑的。

尚存的人类意识搅扰得牠心神不宁，却也找寻不到安慰的落脚点。

看牠神态颓废，似乎在对现在的自己感到难过，三人站定在原地，没有打岔牠的倾诉。

罗清野看了眼一身湿气的郭贤李，而他也正好跟自己对视上，还冲自己粲然一笑。

她不由得无语凝噎，心想彼此都是莫名其妙死亡的人，还被眼前的怪物当成牠的打工仔，简直倒霉到没边。

“傀的哥哥，你在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前一段时间里，不是差点就要被另一部分的意识吞噬，演变出你曾不是人类时的身躯。”莲娓娓道来，抬起自己的右手演示给他们看。

牠将自己的右手，幻化成某种偶蹄目动物的肢体，空灵清澈的嗓音，在苍白世界中回荡：“莲说过，这个世界是‘意识决定物质’，所以念力足够强大，可以重塑自己的身体。

“当然，必须在自身的个体意识，体验过不一样的生存模式。”

“具有人类身躯的人也好，不是人的其他动植物也罢，只要是带有生命的生灵，都会存在或多或少的个体意识。

“然而这样的意识，对于人类来说，就是附着在物质本身的灵魂。”莲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恢复成原本的形状——被缝合在身体上的人类右手。

活动了下流畅的指关节，牠欣赏着自己纤瘦苗条的躯体，笑着自嘲：“嗬，还是人类的身体更好用……”

收回目光，莲抬头提问：

“你们知道人是怎么从宇宙中诞生的吗？真的是在达尔文进化论中不断演化形成的？”

“书上不就是这么教的。”郭贤李摊手回应，“地球上的生命是先从单细胞生物，历经了几百万年的演化，慢慢成长出复杂的生命体征。

“再从恐龙时代过渡，又被陨石消灭了大部分动植物，才有了后来直立行走的猿人，最后才是智人。

“接着就是再到现在，我们这群彻底拥有独特又复杂语言系统的人类。”

“这对于人类的那套教学理念来说，的确是这么回事。”莲乐呵呵地飘荡在半空中，俯视他们疑惑的神情，“但人类的傲慢与自满，总是遗忘自身的渺小。

“这茫茫宇宙里，怎么可能真的存在突然因为演化到某种程度，才变异的高级智慧生命？”

“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是猿人被赋予拥有高等智慧的特权，却不是其他动物？”莲缓缓落下，站在灵水之上不停追问，“猫也好，狗也好，兔子也可爱，它们也是动物，凭什么只有猿人才是那个幸运儿？

“是因为猴子的身体结构更稳定？还是因为四肢脚行走的智慧生命不够高级？”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罗清野不耐烦地疑惑，对于牠奇怪的言论表示质疑，“难道不是吗？难不成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

目睹牠眼神中的狡黠，哼出的笑十分戏谑，罗清野蹙眉道：

“我们那的习俗，虽然有拜神拜祖先这样的传统文化，但是达尔文他们能够提出这种理论，肯定不是平白无故猜想出来的，他们是因为做了很多实验，才会推测出这种科学的论点。”

“科学？”莲嘲讽一笑，“对于一个文明等级还处于低频智慧的地球人来说，你们的世界的确很需要‘科学’这种唯物主义，来解剖你们的物质存在。”

“但世界的真相，远远超出人类的思想范畴，可不是单纯的进化论就能够解释得清楚的。”莲看着自己同样人类的身躯，将自己已知的世界观，告知给还未看到真理的二人，“意识，一个对于地球人来说，是非常抽象的存在。

“摸不着，看不到，也没有具体的形态，是处于无形状态下的某种虚无产物。”

“人类并不是完全从进化论中诞生出，牠的存在掺杂了太多变数。”莲看着哑口无言的三人，巡视他们的表情，全然一知半解的模样，“我来回答你，清野。”

“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人类狭义认为的神，只存在更为高级的意识形态，早已经成长出你们琢磨不透的文明。

“且不被人类肉眼捕捉，更不受时间限制生命。”莲将话题摆明，坦荡一笑，“就连我的存在对于你们来说，莲也算是‘神’的一份子。

“可莲并不是神，莲只是跳脱了人类身体的有形意识，曾经跟你们一样，莲也是人类。”

听着牠的诉说，罗清野眯起眼质问：“那我们花了那么多心血求神拜佛的，岂不是拜的是你们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你好没礼貌哦。”莲恢复了原本的语气，笑嘻嘻调侃，“莲只是说——人类狭义认知中的神，并不是那种存在的个体意识。”

“那种？”郭贤李模仿着牠刚才动作，也学着牠做出两只手比出二，然后弯了弯两下，“哪种？”

“存在强烈的欲念。”莲抬头回答，“莲还是人类的时候，可是一个劲儿地看电视，十分相信神也会为了**，而狠下心毁掉一个发展出自身文明的世界。”

“电视剧里的东西就别乱信。”罗清野无语扶额，对于自己打小敬畏的神明被诋毁，而感到无可奈何，“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看电视剧。

“把神仙都给塑造成痴嗔贪的人了，一点神性都没有了。”

“呵呵呵呵。”莲听到她的话，一下子咯咯笑出声，“那可不能被称为神了，只不过是被冠名‘神仙’的生物罢了。”

“啥？”郭贤李似懂非懂，“咱到底搁这儿讨论啥，不是在问为什么要帮你干这行工作的吗？

“咋的，转移话题不回答我们，不会是这工作见不得人吧。”

“你的工作，是为了帮助莲收集寿终正寝的魂灵，也就是残留在人类身躯里的完整的意识。”莲收了笑声，一本正经道，“清野的工作，是负责找回那些被困在执念里，不肯脱离人类世界的残魂。”

“收集这个做什么？”他又问。

“别问，你们并不是真正的无形者，还有机会选择你们想去的地方，所以就别问那么多。”莲冷叹，“好了，该工作了。

“还有一大堆不同宇宙的个体意识等着回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