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深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拦江市临海，海风袭来，平日里本该凉爽的空气又冷上了一分。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伴随几下轰隆声响，豆大的雨珠啪嗒啪嗒砸落院落中，溅起小片灰尘化作芬芳四散在空气中。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一名十五六的少年手里握着八角杯，杯中还噗噗往外冒着热气，靠坐在窗边，他目光涣散看向窗外的院子，自房檐划落富有规律的水珠，溅落在积水潭上泛起层层涟漪。

将他的记忆带回了两年前。

“那天我爸妈带我和妹妹去隔壁市看望重病的奶奶，当时是下午出发的吧，具体几点我也记不得了。”

“正常来说天黑之前就能到隔壁市了，路程太远了就睡了一觉，我妹妹觉得窗外的火烧云特别好看，于是就把我扑醒了。”

“我当时迷迷糊糊的看向窗外，根本没有什么火烧云，只有成片的乌云黑压压的吓人。”

“我不知道是我听错了，还是妹妹描述错了，只听到她在咯咯笑不停。没过几秒，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妈妈突然急刹车，巨大的冲击力把我甩来甩去，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被救援人员扒出来了。”

少年说的风轻云淡，仿佛是在面无表情的捧读一篇语文课本。

“京拦高速7·18重大交通事故，67车相撞，121人全部当场死亡，你是唯一的幸存者。”江戈接着少年的话说道，可当说到死亡人数时，他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年前的这场车祸震惊了整个华国，不仅是因为死亡人数众多，更引人注目的是车祸现场极其惨烈和事故原因成谜至今未有合理解释。

参与车祸的122人中121人死亡，唯独眼前这个少年“幸运”的完整健康地活了下来。

可是这幸运是有代价的，当时年仅十二三岁的孩子在一天之内失去了三位至亲，并且在车祸后重度昏迷两个月，丧失了大部分记忆，并且患上了严重的车祸后遗症和严重的心理疾病。

“其实也不全对，我记得我妹妹当时被甩出了车外，我被救出来的时候她还活着，只不过还剩下半截身体，我记得她还叫我哥哥来着，她说她好疼。”

“不过她也算幸运的了，至少还能留个半截身体，那几十辆车几乎全部被压缩在了一起，大部分人都撵成肉酱了，哪还分的清谁是谁。”

“那天还下着暴雨，雨水一冲，满地的尸水，挺恶心的。”少年平静的描述着他的记忆。

江戈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他，只得将手握在少年不久前才递给他的八角杯上，下一秒却被滚烫的杯体烫的找不着弯，于是讪讪收手。

“节哀。”

“没什么好节的，对我来说只是一段无关痛痒的过去。”

拦江市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乌云退散明媚的太阳得以露出面容，灿黄的阳光投进院子，又经水潭的折射入窗纱。阳光穿过少年的鼻尖透出皮肤通红的光芒，甚至连他挺拔的鼻骨都清晰可见。

他头发有些散乱，眼圈有一层淡淡的乌青，不大的年纪却有看透一切褪尽光泽而暗淡的眼神。

少年目光轻瞥，却见网纱排列细密密的纱窗上，一只顶小的飞虫脑袋卡在空隙中，右手小指轻轻勾在网纱上一弹，大片灰尘被弹散，连带着那只倒霉的小飞虫一同迎来了自由。

少年有些嫌弃的摆了摆手挥散灰尘，随后向江戈走来，拉开他面前的椅子，无力得坐下，可他看到江戈有些愣神的模样，倏地，他凑到江戈的眼前：

“所以，你对我的好奇满足了吗？”

被戳破心思，江戈有些讪讪得摸了摸鼻尖，而后他扶了一下银框眼镜，身份使然，他总是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黑西服花领带，戴着一块骚包手表，令自己表面看起来像是个“成功人士”。

“咳咳。”

江戈下意识握住他的黑色笔记本，双脚一撑地，椅子便向后划动了几分。

“按照正规程序的话，今天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讯问。”江戈打开笔记本，快速翻过前几张画有一堆诡异图案的笔记，直至停留在一片空白的张上，白纸的页头写着三个秀丽的小字——楚无恙。

两年时间过去了，还是无法在这页纸上留下任何痕迹吗？

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看透过眼前的这位少年。

只见楚无恙双手插兜，靠在椅子上，静静聆听着他接下来的发言。

“所以？”楚无恙轻轻侧头。

“我还有最后一个私人问题，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够解答一下。”江戈深色凝重。

“我哪次没回答过你的问题？”楚无恙漫不经心道。

他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像是山涧里缓缓流淌的泉水，溅不起半点涟漪，却又川流不息。

这股平淡的感觉总是让江戈感到不舒服，换句话说，楚无恙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总是令他恨铁不成钢，却又为了这小子的‘心理健康’又说不得半点重话。

“一直以来你拒绝加入「灾厄调查局」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么？”

……

沉默像是一粒撞在广阔海面的沙砾，楚无恙半晌没有说话。

见他没有反应，江戈不甘地继续道：“你甚至不用工作就可以领取丰厚的薪水，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

“如果你觉得可以靠父母的抚恤金过一辈子，那你知不知道你姐姐为了给你看病几乎花光了所有钱。”

“如果你觉得…”

“等一下。”

江戈话说一半，楚无恙食指轻轻敲响桌面打断了他的话。

“我更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让我加入所谓的「灾厄调查局」？”楚无恙反问他。

“不用工作就可以领丰厚的薪水，真有人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话术吗？就凭你这一个得不到任何官方承认的奇怪组织？”

说着，楚无恙从蓝白格子的睡裤中掏出一张奇怪的名片，名片的其中一面用金色的字体写着：江戈丙级斩厄人拦江市第四级斩厄小队队长

背面则是江戈本人的签名，甚至盖了一个所谓「灾厄调查局」的圆形金章。

楚无恙闲时观察过这个名片，离谱的是这个名片的正面信息部分甚至是手写的。

“还有你这个名片，我都懒得说你。”楚无恙将手压在名片上，轻轻一划就将名片甩到江戈面前，可惜桌面太滑，江戈眼睁睁地见着那张名片划落到了地上。

江戈连忙捡起，吹了吹不存在的灰尘，有些气急败坏边说道：“不是，这名片是真的啊。”

“它是真的有用啊，我跟你说，你拿了这名片到各地调查局是真的能摇到人的啊。”

“我也没说他是假的。”

江戈见楚无恙这副淡然的模样就有些气不打一出来，活了二十七年，他竟然被一个十五六的小屁孩当傻子耍。

实在是有些太失态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激荡的心情平复起来。

“「灾厄调查局」涉及超自然事件调查，自然不可能得到官方正面承认，你有这个顾虑我可以理解，但我可以赌上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告诉你，我们这个组织绝对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也有很多事情是无法用科学可以解释的。”

“京拦718事故之谜至今未解，其中就是有‘灾厄’涉及其中，不然以华国的调查能力，再加上这个事件瞩目程度，不可能两年没有半点进展。”

“不。”楚无恙声音一冷，随即说道：“那只是一场普通的车祸而已。”

普通车祸？江戈快要被楚无恙的说法气笑了。

718事件发生之时，沿路全部摄像头受损，没能留下任何的影像记录，67车被渣土车严重压缩在一起，场面惨烈程度绝对不是一辆普通的满载渣土车所能造成的。

最重要的是，车祸现场波动着强烈的‘厄息’，据事后上京灾厄调查局所测量，其厄息程度至少也是越厄级别。

普通人无法察觉到厄息的存在，但是越厄级别的厄息，哪怕对于刚加入斩厄人的新手来说，也能立马分辨出其存在。

“你他妈的少自欺欺人了，你能不能相信一下专业人士啊？”江戈气的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他脸色瞬间惨白，后背顿时冒起了层层的冷汗。

完犊子了。

他忘了这小子患有严重的车祸后遗症。

陈局在他出发前再三强调要温和劝说楚无恙加入调查局，不可以强迫他，也尽量不要提及718事件，就怕楚无恙再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东西。

主要是楚无恙表现的实在是太像一个正常人了。

正在江戈大脑极速运转，思考最好的解决办法时，只听楚无恙缓缓开口：

“我是这场车祸的亲历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那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车祸。”

“这个世界上，”楚无恙一顿，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像是一层层刚被磨好的闸刀，刀锋处闪烁着束束寒光，“根本就没有什么超自然事件。”

“所以，”楚无恙话锋又转，他抿了口杯中的水，丝毫不在意那足以将普通人烫到没边的温度，“您呢要是犯病请别在我家犯，我家庙小，自然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说是不，江大队长？”

楚无恙眉眼弯弯，笑意满满地看向江戈。

然而他并不是看向江戈本人，而是看向他左手边发散着淡淡蓝光的属性面板。

【体力】573【力量】590

【敏捷】370【精神】170

心情：紧张 紧张度：78％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尤其是亲眼看着江戈的心情由83％的自信度瞬间转变成紧张度78％时就觉得更有趣了。

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竟足以让一个人的心情又这么大的转变，即便是他也不免感叹到，人类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生物啊。

想到这里，楚无恙的笑意更深了。

“江大队长怎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