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召回镰刀，并没有在刃口处看见血迹。
她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而在更深的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如果凑到近前，还能听见一两声爆燃。
议事厅已经完全成了一片焦黑废墟，连同阿夜一起，化为烟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糊味，钻入叶凌胸腔肺腑，像是一只手，一下接一下的，捏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叫她感到接连不断的闷痛。
阿夜……
酸涩的眼泪从眼角涌出，叶凌的身体不自觉地蹲下去，最后几乎是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凛夜！西斯手上……”
岩罗最先发现西斯的异样，只见她被弓箭擦破的手背处出现了一大块黑斑，像是墨水在宣纸上的晕染，迅速以伤口为圆心向外扩张，短短几秒已将半只手都变为黑色。
叶凌听见呼喊，迅速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站起身，跑到西斯身边，强压下哽咽：“是箭，那些卑鄙的家伙，箭上有毒。”
“你现在感觉怎样？”
西斯微微摇头：“只是有点痒，不疼。”
刚说完她的鼻子里就涌出两行鲜血，滴滴答答的，沾在袍子上，眼睛也不受控地向上翻去，露出空洞的眼白。
“西斯，保持清醒，千万别睡！”
叶凌当机立断，用匕首在她手背伤处划了一刀，将唇覆上去，用力吸出两口发黑的血浆，又从衣服上撕下几根布条，裹紧伤口。
这件白衣是黑巫师所赠，能吸收血液，撕下来的布条也有相同的能效，叶凌希望它能起一些吸收毒素的作用。
“这种毒……我之前在议事厅的书籍上见过。”悉迪眯起眼，努力回想。
那几本关于毒药的书是她最早发现的，没来得及细看，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如今能记得这种毒药的症状，全凭它在第一册的第一页，边上还用红笔标了“剧毒”。
“这是一种极少用的烈性毒，植物提取，能迅速毁坏中毒者的神经，让她产生各种幻觉，最多十几分钟就会……就会……”
“就会怎样？”
“要么死，要么永远沉溺在幻觉中，再也无法苏醒。”
似乎是印证这种说法，昏迷中的西斯动动嘴唇，突然大声哭喊起来：“别杀我！”
“别怕，有我在。”叶凌将西斯紧紧搂进怀里，就像搂着阿夜，搂着这个世界上值得珍视的一切。
“有我在没人能杀你。”
岩罗一直耷拉着脑袋，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抬起头：“那些书我也扫了几眼，里面有记载一种草药，能延缓几乎所有毒素的扩散速度。来的路上我在一栋木屋门口见过，现在去取要不了几分钟。”
“好，那我们赶紧过去！”
叶凌背起西斯，发疯一般在路上狂奔，等到达有晾晒药草的木屋门口时，岩罗悉迪已经跑到脱力，忍不住扶着门框干呕起来。
月村中的大部分村民都是猎户，打猎常常用毒，所以备些草药并不稀奇，更何况这次撤离事出紧急，故而只是匆匆将草药打乱。岩罗蹲在地上整理一番，发现大部分都还可以使用。
她攥起一把，小心吹掉杂屑，用双手揉碎后喂到西斯嘴里。
没多久，西斯停止梦呓，叶凌将她轻轻放下，解开手部的包扎，发现黑斑扩散速度果然减慢不少。
“有用！”
“太好了！”岩罗咧嘴一笑，忽然又压下嘴角：“可这东西治标不治本，得尽快找到解药才行。”
叶凌抿唇：“医书皆已烧毁，如今想救西斯，只能找到那些放暗箭的家伙，逼她们拿出解药。”
“可这茫茫大山到哪去找？时间来得及吗？”
“没别的办法了。”叶凌握紧镰刀，面庞上是如冰如霜的坚毅，唯有直视那些血红色的眼眸时才会感到一缕不易察觉的哀伤。
“我去找鹰王帮忙，你们就陪西斯待在这里。我会尽快回来。”
悉迪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冲叶凌微微点头：“好。我和岩罗一定会照顾好西斯，等你回来。”
叶凌跑过寂寥无人的村道，像是一阵血红色的风。她冲到还在等待的鹰王身边，用从悉迪那学来的简易指令传达了自己的需要。
她与鹰王合作已有段时间，同属英雌心意相通，很快鹰王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一声鸣叫唤起数百同族，又指派一只火红色的游鹰作为叶凌的坐骑。
这里多山，鹰王的体型并不适合低空搜索，故而依旧待在原地。不过它能帮到这里叶凌已经异常感激，轻声道谢后便跃上鹰背飞去。
层峦叠嶂与山间迷雾给搜寻增添了不少麻烦，就是视力极佳的游鹰都会被迷惑。鹰群在山巅兜兜转转，一时竟找不到任何破绽。
此刻的半山腰，一个窄小的岩缝中，塔加一行正躲藏其间，高度紧张地注视着天上的鹰群。
“游鹰怎么会听那些闯入者的话？神悦之地提供资源供它们生息，没想到养出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那把火就该把她们烧死的，谁知道那红眼睛的家伙是个怪物？”
“不过真得感谢塔图安，要不是她提醒躲远些，估计那怪物的镰刀就要把我们都砍了！”
猎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偶尔冒出来的几句夸赞，塔图安听着高兴，却强压下笑意，谦逊地说道：“我也只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又有种异样的感觉。虽然驱逐闯入者是她作为月村人的职责所在，但那些家伙除了威胁过她以外什么都没做，倒是……
算了，别多想，听塔加还有昔惕村长的，准没错。
“嘘，安静点。”塔加蹙眉，用力锤了下身边话最多的猎户。
这人一向是个刺头，倒有些不乐意了。
“塔加，我刚刚可看见了，已经伤了一个，那箭上可是剧毒，没有解药必死无疑。她们就四个人，死一个少一个，你怕什么？”
“就是就是。再说我们躲得这么好，谁能发现？”
话音刚落，一声刺耳的尖笑就从头顶传来。塔加听得心慌，十分小心地探出头去。只见蓝天朗朗，山石嶙峋，不见半点人影。
“是谁？”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声尖笑。动静惊扰了头顶的鹰群，已有不少朝着此处靠近。
“你想做什么？躲躲藏藏的，有本事就出来！”
“我躲躲藏藏？”
血雾凝出实体，藏在斗篷下的面庞上浮起一个讥笑：“你们这些只敢搞偷袭的家伙才是没胆量的废物！”
冰冷的视线在猎人面庞上扫过，血雾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叫人不寒而栗。
“你们这些卑劣的蝼蚁，该死。”
她只是举起手，一座漂浮于四周的悬空岛便直直冲着塔加等人隐藏的方位撞去。为谋生路她们纷纷钻出岩缝，然而双腿怎能比过崩解的碎石？只是一眨眼，山间就只剩下四处弥漫的灰烟。
在即将被砂石掩埋的前一秒，塔图安感到一股巨力捏住了自己的手腕，接着便被人用力向前甩去。迷茫中，她听见塔加声嘶力竭的呼喊：
“孩子，活下去。”
我不是孩子……我已经成年了……
尘烟刚落，叶凌驱使游鹰落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山林，一时有些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岩块间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叶凌的直觉告诉她是血。
难不成是刚刚的碰撞正好砸到了那些偷袭者？可是好端端的浮空岛怎会突然失衡发生撞击？
叶凌向前走去，发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影。虽然她的脸上涂满了青色花纹，但叶凌还是一眼就认出是塔图安。
少年满身尘土，右臂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也许是因为恐惧，也许是因为疼痛，她不停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啜泣。几支箭矢散在边上，叶凌认出这和刺伤西斯的是同一类。
饶是知道这就是害了西斯的罪魁祸首，叶凌也没法对一个处境凄惨的少年再做些什么。她只是快速跑过去，用镰刀拍拍她的面颊。
“给我解药。”
塔图安拼尽全力睁开眼，看见苍白的光勾勒出叶凌模糊的影，那一刻，这人如同游走于生死边界的恶灵，似乎就是这世间一切痛苦的根源。
“滚！你这个怪物，快滚！离开神悦之地！”
叶凌听得头痛，将镰刀抵住她脖颈，语气冰冷：“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是你们平白无故伤了我的朋友，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赶紧交出解药！”
“哈哈哈……那也是你们活该！是你们要毁了神悦之地！现在……现在家没了……塔加她们……她们也没了……”
塔图安说着开始恸哭，右臂受压处喷出更多血液，和拧断的肌肉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她确实只是个孩子。身体上的痛苦、失去队友的哀伤以及保护家园的重任一齐压垮了她，以至于叫她本能地想要逃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盯着叶凌，好像这样就可以将那些重任甩脱。
叶凌喟然长叹，明白威胁的办法行不通，立刻转换思路：
“现在是你被困在这快死了！要不这样，你给我解药，我救你，怎么样？”
“还有你那些朋友，她们被压在石头下面，有些还活着呢。只要你给我解药，我就帮你把她们挖出来。”
这些条件相当诱人，塔图安的眸子亮了一亮，显然是有些心动。
叶凌于是俯下身，将手轻轻覆在她胸口，压低声音，话语里充满了蛊惑意味：“你听啊，是不是听见她们的呼救声了？给我解药，她们尚有一线生机……”
失血过多影响了人的判断力，在叶凌的暗示和内心不安的双重作用下，塔图安好像真的听见了队友的呻吟。她用力咬了下唇，在短暂纠结后总算点了头。
“我腰间的靛蓝色小包里有些磨碎的药粉，把它和幽兰草、重芝混合就可以解毒。”
“幽兰草？重芝？”
“幽兰草通体灰蓝，重芝形似蘑菇但是伞帽层叠，都是很常见的草药，不难找。”
叶凌应了一声，迅速从塔图安身上摸走药粉，接着便要转身离去。
塔图安一愣，反应过来后大声呼喊起来，声音无比凄厉：
“你别走！你答应我要救人的！”
叶凌回头瞥了一眼，冷笑：“怪只怪你们用的毒太阴狠，我现在要去救自己的朋友，没时间浪费。”
更别说那些人大概率都已经死了，就是挖出来也改变不了事实。
“你这个混蛋，你骗我！你骗我啊！”
此刻唯一能支撑塔图安的信念也崩塌了，她腹中像是长了一块烂疮，在怨念滋养下不断腐坏扩大。
塔图安摸索着抽出身上仅剩的一把短匕，用力咬住舌尖，将它刺入右臂。饶是骨头、肌肉早已被压断，用匕首给自己截肢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等断臂彻底与身体分离，塔图安已是忍耐到了极点，只能仰躺着大口喘气，末了她用左手支撑，勉勉强强站起，步伐踉跄地跟在叶凌身后。
持镰刀的死神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看她一眼，高大孤独的身影如同一座墓碑。
“你别走！混蛋！我叫你别走！”
塔图安追了两步，突然脚下一软扑倒在地。她知道自己再没力气站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酸楚将她瞬间吞噬。
“骗子！怪物！”
她先是忿忿骂着，接着开始嚎啕大哭，眼底的仇恨也是愈发浓稠。最后，她抬起头，盯着乘游鹰而去的叶凌背影，恶狠狠地咬牙：
“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最近更的慢是因为得了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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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神悦之地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