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闷热,晴空万里。大街上的人们砍价的砍价逛街的逛街。一个黑瘦的汉子蹲在平昌酒楼大门的左边摆摊,摊位上都是些家里人做的小玩意,头顶带了个遮阳的草帽,时不时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这地儿是热,午后正对朝阳,可是位置好啊,能去酒楼的人都有那么点财力,吃完都得走走,一走就走到摊位门口。
今天他没出海,于是出来摆摊,恰巧运气好,平昌老板娘今日出去了,偷摸送了点银子给管事儿的账房,这才能在风水宝地开张。
他将帽子往下扯扯,瘦成黑竹竿的腿一抖一抖的,哼着歌摆弄着摊位上的布老虎。
“啪!”
“啊!”
东西清脆的落地声黑瘦汉子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黑瘦汉子摘了草帽摸着被砸中脑袋。
地上躺着一枚白色的,随处可见的蛤蜊壳
在酒楼尤其随处可见。
他抬头看到正对头顶的二楼的雕花窗户,尬住片刻,然后朝地上淬了一口。
“真是晦气。”
他戴上帽子,又坐回了原处,哼歌的心情是没有了,开始东张西望。正是吃饭的时候,进酒楼的多,大街上闲逛的人越来越少。他数着兜里的铜钱,抛去贿赂帐房的,还是赚了不少的。数了一遍又一遍,脸上笑容越来越大,眼尾的褶越来越明显。换了个姿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抖得更欢了。
“哐!”
“啊!!”
重物落地声和更高的痛呼声响起。
三三两两的行人驻足。
“哪个王八蛋又乱扔东西!”黑手汉子从地上暴起,痛得龇牙咧嘴。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人群之中一短发姑娘点了点地上与蛤蜊壳并行的海螺尸体:“郭姨娘的清蒸方螺。”
嗯?
聚集过来的行人朝着地上平平无奇一抓一把的海螺壳上下左右仔细端详。
“这……?姑娘如何判断是平昌酒楼的海螺?”
“辣炒的还好解释,清蒸的不都一个样子?”
“是啊是啊,虽然这就是平昌楼下吧,可是怎么能确定是郭姨娘的?我还说这是有人揣了一个顺手丢的呢。”
短发姑娘啧了一声:“孺子不可教。你们仔细闻,闻到什么了。”
几人将信将疑地照做。
“这气味是,蒜?蒜蓉?蘸料?”有人发现了。
短发姑娘拍手:“不错,但是,还差了点。”
“整个云蛟港,只有平昌酒楼的蒜蓉酱用的是金银蒜。”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原始如此,姑娘年纪轻轻没想却是老饕啊。”
“精彩,仅凭气味就闻出了不同。”
“姑娘好生……”
“你们有完没完!”黑瘦汉子大喊。
“吧唧。”一黑影从天而降落在黑瘦汉子的帽檐。
赫然是一个红烧的鱼头!
此鱼双目无神,印堂发黑,死于非命。
“……这题我会,郭姨娘的红烧鱼。”刚刚闻出了蒜味儿的人幽幽道。
黑瘦汉子咬肌抽搐,青筋暴起,扭身大喊:“二楼的你有完没完——!
一瞬间屋顶上驻足的海鸟飞起,如同晴空下的白色闪电远去。
说完他扯了帽子往地上一摔,撸起袖子冲进了酒楼。
原地围观的人看着他的背影,相视一眼。
短发姑娘摊摊手摇摇头:“没意思。”紧接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
“哎哟不好!”
“锦绣姐姐等我呢!”说完,她拔腿就窜出去了。
-
这边,黑瘦汉子一踏进大堂,被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洗礼迎接。
那是等着看热闹的渴望。
上吧!快去!
他们眼中的鼓励的光芒让黑瘦汉子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燃烧的怒火让他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冲上了二楼。
店小二刚从厨房端着五盆鱼头汤出来,一见此景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当下就想去拦闹事的。
“诶诶小二,这一桌加茶!”
“我的鱼呢!”
“小二小二,点菜!”
店小二被东拉西扯层层阻拦,有苦难言,不得不先伺候各位财神爷。
“没事儿,你家账房在二楼呢,闹起来也不关你的事。”一个书生看不下去,偷偷和他说。
小二没被宽慰到,反而一脸的菜色更重了。
“嗯?你什么表情。”
“客官啊……你知道为什么账房在二楼吗……”
黑瘦汉子上了二楼。
黑瘦汉子心如死灰。
众所周知云蛟港这个小地方唯一拿的出手宴宾客的酒楼就是平昌酒楼。二楼接贵气,一楼接地气。酒楼二楼有五个包厢,采光极好,以楼空屏风相隔,若聚餐人数太多还可以撤了屏风拼桌,充分经营有限空间。
此时靠海那侧的三桌中两桌有人。中间的屏风虽然撤了,可两方人马泾渭分明。早上趾高气昂收他钱的账房此刻正站在一边点头哈腰。
黑瘦汉子悔不当初。
左边的窗户前,为首的是一锦衣少年,唇红齿白,容貌绮丽,一手端着酒壶倒酒,一手拿筷子,一只脚踩在座椅上露出绣了水波纹的靴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隔壁桌,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隔壁桌的血。
沧海父母官付籍的儿子,付锦年。
再看右边的窗户前,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肤色略黑,身材较同龄人更为宽厚壮硕。看似沉稳的脸上写满了挑衅,好像他现在处于上风,表情甚为得意。虽然还在笑,但是手上筷子已经把桌上的鱼戳成了鱼肉泥,仿佛戳的不是鱼,是隔壁桌的心肝脾肺肾。
掌管着云蛟港水路运输生意命脉的江家独子,江海升。
简单点解释一下,
两尊祖宗。
而在楼梯旁边的包厢里,也坐着两个少年,还没看清人,黑瘦汉子先看清了桌上的菜。如果说炒蛤蜊和水煮方螺桌桌都有的话,只剩了半截尾巴的鱼骨头可以说独一无二了。
最让黑瘦汉子怒火中烧的是,正对付锦年窗口座位的少年,一手举着牛骨棒作势要扔。
罪魁祸首,板上钉钉。
黑瘦汉子和少年四目相对,眼里满是受伤和不可置信。
这种看负心汉得眼神让握着牛骨棒的少年面露不解,手上的骨头还是划了一道弧线朝付锦年的方向去了。
“靠!祝长风!你又来!”
油乎乎的牛骨棒擦着付小少爷肩膀处的衣服飞向窗外,付锦年是酒也不喝了,椅子也不踹了。“啪”得拍桌,桌上的碗碟壶皆震了一震,付锦年转头冲着祝长风道:“你敢帮江黑炭!”
祝长风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油花。
“你俩继续,我不掺和。”
与他同来的苏惟哲万分后悔,问就是万分后悔。
他只是想好好吃顿饭。
心底叹了口气,看着付小少爷的怒火快把煮鱼变烤鱼了,他指示着账房把人带走。
账房和黑瘦汉子如蒙大赦,客套话都没有,火急火燎下了楼。
“喂喂,付草包,我们俩的事还没完呢!”江海升看着自己被忽略了有些不满。
“呵,那真好来个一了百了。”
“你定地方。”
“定什么地方,就楼下。你可别吓得不敢来。”
“我还怕你个绣花枕头。”
“江黑炭!”
“付草包!
“等等。”
就在两人推搡着正要下楼之时,祝长风缓缓道。
“你有完没完!”
“你有完没完!”
两人异口同声。
“我的意思是,你俩都可以走,但是他得留下。”说罢,祝长风朝着付锦年的方向一指。
“你在说什么……”付锦年的骂声戛然于口。
“混……账……话……”
因为他的后背上越来越重。
好像……压了什么一样。
江海升离他最近,察觉到付锦年的异样,第一时间去拽他的胳膊。未曾想付锦年站立不稳蹲下身,情急之下只抓到了他的肩膀。
好冷!
不等他有反应,一股力量将江海升弹开了,直接撞上一侧的桌子。
“嘻嘻嘻。”阴寒的笑声回荡在酒店二楼。付锦年半跪在楼梯口,垂着头左摇右晃,已然神志不清,随时可能栽倒滚下楼梯。而他的的背后,一个黑色的影子渐渐浮现。
“他娘的。”江海升也无暇顾及背后的痛了,“小爷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那个黑影被黑袍包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带了白鬼面的脸,面颊处还有两坨红红的腮红。长长的獠牙尖正紧挨着付锦年的脖子。
祝长风看着手痒又想丢东西了,头也不回地招呼道:“阿哲,闪开。”
说的同时,祝长风单手撑在栏杆上纵身一跃,人落在楼梯上端,一脚踹在付锦年胸口,将他踹回了二楼中央。
待他一步重新跨上二楼。
“靠”
苏惟哲和江海升并排蹲在角落里,他们俩面前甚至还有一盘花生和一盘烤鸡。
苏惟哲还晃了晃手上的木牌,正是长风早上交给他的,一枚可以生成结界的法器。木牌漆黑,质地似玉,外面一层油润的光泽,上面雕着鹿尾双角的辟邪。
认真地考虑着用俩人做诱饵抓鬼的可能性会不会变大后,祝长风正面对上悬在半空的黑袍鬼。
准确来说不是“悬”而是“吊”。
黑袍鬼的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下垂,身体也无力地荡在空中,看起来就像用一根绳吊着脖子挂在半空的一样。他正好隐在两个窗户之间窗框的阴影里,而背后是已经过了盛时的阳光。
付锦年倒在他的正下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