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风,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啊!”
两人从祝家出来,柳茹居一路故弄玄虚、话里有话,就想让祝长风忍不住问她发生了什么。结果祝长风一点不买她的帐,一副你爱说不说反正我不急的样子。
“我好奇,我好奇死了。”语气半死不活,眼睛半睁不睁。
柳大小姐一看祝长风终于递了话,也不管敷衍不敷衍了,兴冲冲往下说。
“还是和紫贝集市有关系。”
“沧海集靠近云蛟港的丁字仓库,就你们家平时当小仓库,紫贝集市的时候会租出去那块。”
“那房不是每年都租给付夫人吗。”
“是它,虽然明面上都是竞标租铺子,但是付叔叔为东海劳心劳力,早些年倒贴的钱里包括了付夫人的嫁妆。所以大家不是都很默契的把这块地原价让给付夫人嘛,然后付夫人卖布卖衣服会降价优惠。”
“所以今年赵家……?”
“没错!”柳茹居哼了一声,“不知他犯了什么抽。”
祝长风无语。
“距离紫贝开市就剩四天,付夫人娘家是开绸缎庄的,同时卖成衣,所以货能铺满仓库。赵家不做生意,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柳茹居鼻子一皱:“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一番折腾已经是不早,祝长风和柳茹居只吃了一张饼就急匆匆出门了。这点东西对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是远远不够的。柳茹居因为兴奋感觉不到饿,祝长风只能漠然地摸了摸肚子,抵御街边点心铺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我刚出炉冒着热气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啊。
幸好小铺老板顶有眼色,看见二人伸手招呼。边招呼边打开另一侧新的蒸笼。
一丝一丝的热气蒸腾而上。
“祝哥儿!柳小姐!急急忙忙去哪呢!刚出炉的肉包来两个不!”
“谢谢伯伯,我们赶时————祝长风!”姑娘气得原地跺脚。
那边祝长风付钱装袋一气呵成。
“你还想不想看热闹了!”
“想看想看。”祝长风边开纸袋边点头。
“你……”
剩下的话被包子给堵回去了。祝长风举着包子凑到了柳茹居的面前。
没闻着还行,闻着了才觉得肚子饿得难受。
“老板人好,给多了。”
柳茹居抢过了包子:“没赶上都懒你。”
“赖我赖我。”祝长风打来了第二个大一点的纸袋,挤出来一个包子。
刚咬一口,刹那之间祝长风整个后背汗毛直竖起,后颈发凉。
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让他头皮发麻,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祝长风往巷子看去。
“怎么啦?”柳茹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啊。”
门口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住宅,屋子外还挂着腊肠和咸鱼,边上堆着扫帚之类的杂物。
可巷子里呢?
祝长风看了一眼柳茹居,后者还在吃包子,嘴边沾了一点肉馅的油渍。
见祝长风盯着自己,一脸欲说还休,柳茹居一拍脑袋。
“大黑是不是在这个巷子口。”
名字叫大黑,其实它是一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黑猫。半月多月前被祝长风从树上救下来的,在这附近出没,祝长风等人经常晃悠过来喂它。大黑胃口很小,也很不亲人,人靠近总免不了多几个抓痕和牙印,柳茹居被啃得最多,渐渐的,大家也就歇了领养的念头。只有祝长风拎它后颈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大黑都好几天没出现过了”柳茹居一脸担忧,“早知道当初装麻袋也要把它装回去。”
“如果它喜欢被人圈养,又怎么会不让我们碰。”看着柳茹居沮丧到肩膀都塌下来了,祝长风又安慰道,“它本就时日无多。临死前离开,也是猫的习性。”
“你说它病重,明明咬我们的时候那么精神……贱名好养活都是骗人的。”
祝长风推了推她的肩膀:“行了。快走吧,不是去找我堂哥吗。”
“对!快走快走!”
“不对,你怎么知道是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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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因为家里产业除了祝父祝母,还有堂哥祝群在打理。事情涉及到丁字仓库,赵礼又和自己有仇,除了去压祝群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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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这里——”
金风客栈对面,早早就到了的苏惟哲和江海升冲他们挥手。
“你们怎么也在这?”祝长风举起纸袋,“包子要不要。”
“要!”江海升毫不客气,马上和苏惟哲开始分剩余的包子。
柳茹居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少了谁。
“欸?草包人呢?刚刚赵礼还找他不痛快呢。”
“这件事情,锦年出面不太方便。”苏惟哲慢吞吞地答道。
是了,丁字仓库本就是大家给付大人的顺水人情,心照不宣的那种。有人赶在签契约之前截胡,于理毫无错处。
“赵礼进去了?”祝长风问。
江海升点头:“进去有一会了。”
柳茹居转头看见江海升手上就剩一个空袋。
“那我们快点去看看!万一群哥吃亏了!”
金风客栈是祝家产业之一,是因为房子闲置太久,索性自家开了个客栈,没想到生意还不错。祝群如果事情太多,来不及回祝家住就睡在客栈里。
祝长风环顾四周,正对面是金风客栈的两层小楼,客栈两边都有铺子,他们躲在客栈对面的茶社旁边,这一条街不算主街,人流量不大,来往的人不多,很大一部分是住宅。
柳茹居、江海升、祝长风相视一眼。
斯文人阿哲从三人的眼神中感觉不妙。
“青天白日爬屋顶不行吧……”
三对一,苏惟哲抗议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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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客栈二楼包厢内。
中间一张桌案,桌上一左一右两盏茶。
隔着桌案坐了两个人,一人稍显年少,衣着华贵,三角眼猴腮脸。另一人略微年长,举手投足温文尔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前者是赵礼,后者是祝群。
房间门口站了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家仆装扮。
祝群和祝长风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祝长风跟着师傅练武的时候,他早就被祝母摁着读书,勉强考了个秀才,把书一扔,屁颠屁颠地跟在祝父背后学做生意,所以他文质彬彬但也有商人的八面玲珑。
赵礼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一楼算账。两个打手把大门堵了个结结实实,密不透风。
祝群眼皮一跳。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门口两人的胳膊看上去和他大腿一样粗。
赵礼才十五岁,但是一双吊眼配着尖脸,笑起来让人膈应。“祝大少爷,我今天有笔正经生意和你谈,一楼人多口杂不合适。我们……二楼商量?”
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场面。
赵礼和自家堂弟之间的龃龉他当然知道,但别看祝长风从小兴风作浪,却很少给家里招惹是非。祝家家训,小孩儿的事情小孩儿自己解决。和祝长风一起玩的几个孩子也是,看似纨绔,出格的事情一件都没做过。
比如仗势欺人。
祝群带着笑,目光越过洋洋自得的赵礼,平稳地划过他身后人高马大的打手。
“祝大少爷,圣上在前两天的朝会提到了东海,大力夸赞东海的发展,还特地说到了紫贝集市啊。”
“和赵家合作,百利无一害啊,祝大公子。”
“再说了,这不能算你们临时毁约,本就是价高者得。我们是合理买卖。”
“可是赵公子,这样,付夫人那边……我不好交代啊。”祝群叹了口气。
“小小地方官有何可惧。只要我想,我爹马上就给上头捎个消息。”
“捎什么消息?”
“贪污啊,每年租金付夫人空了多少。”
“原来如此,赵公子好手段。”祝群喝一口茶压压惊。
“哐当!”
“什么声音?”赵礼皱眉。
“公子,好像是屋顶传来的。”其中一个打手说。
“啊,是猫,最近有只猫天天来踩屋顶。”祝群神色如常。
赵礼不疑有他,继续滔滔不绝地威逼利诱。
祝群带着笑脸听他啰嗦,眼神却往屋顶上撇。
只见两打手身后的视角盲区,屋顶瓦片赫然给掀开了一块,一只倒挂的手正在那里和他打招呼,因为常年练武,这只手比同龄人宽大粗糙,指节也大。
发生在晚上就是鬼故事了。
祝群看着那只作妖的手,强忍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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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江海升、柳茹居和苏惟哲坐在屋脊上。
江海升从后牢牢地锁着想冲进去暴打赵礼的柳茹居。
“女侠,女侠!你忍着点!”
“生可忍熟不可忍,赵礼他算个什么东西!”
“是是可忍熟不可忍……”苏惟哲颇为无奈,转身去看祝长风。
祝长风收回了手,小心翼翼把瓦片盖回去,对着苏惟哲点点头。
“堂哥看到了。”
“祝长风你就不生气啊。”
柳女侠被江海升好说歹说说顺了气,终于不折腾了。
可是有些人得寸进尺啊一心作死啊。
“你为祝家当牛做马又怎样,他们还能把祝家给你吗?”
“你终究是个外人,不过是祝家一条狗而已。”
“要怪就怪你爹娘死得早,没给你留下些东西。”
“你不如投奔我。我赵家可是皇亲国戚,小小东海,我们还不放在眼里。”
“祝群,你不是祝家亲生的,你现在辛辛苦苦经营祝家,还不是给祝长风做嫁衣。”
“这次的租金,我两倍给你,就当见面礼。”
……
“祝长风,你冷静啊。”眼看着祝长风的脸色越来越沉,大有下去干架的兆头,江海升立刻提醒到。
江海升从心里瞧不起赵礼这样的做派,但是民不与官斗。赵家毕竟是皇亲国戚,万一哪天皇帝想起来了,得罪过赵礼的他们全吃不了兜着走。
赵礼一开始说付大人之事时,还能被当作不知天高地厚玩笑话。就算东海发展得再好,他赵家也是被贬来的,不想着踏实装鹌鹑,还要去天子眼前抹黑有业实绩的地方官,未免太过天真。他这么想,他爹也不会这么做。
但是他对祝群说的话实实在在不是个人说的。
“欸,长风你下去干嘛。”
祝长风一只脚已经蹬上墙边的梯子,听见苏惟哲叫他,回头露出个笑容。
“喝茶。”
“这关头你喝哪门子的茶……等等!我也去!”柳女侠反应过来了。
“你给我这呆着吧,下手没轻没重没分寸。”江海升又把柳茹居给扣在原地了。
-
柳茹居等人听赵礼目中无人的话听得是火冒三丈,与他们相反,祝群是淡定得很。
他今年不过十八,已经经营祝家三年有余。认真算起来当年的年纪大不了现在的祝长风几个月。
祝家靠地产起家,收租过日。就算是现在,沧海集依旧有四分之一的商铺地契在祝家人手上,别说散落东海杂七杂八的其他产业了。小小年纪商海沉浮三四年,再难听的他也听过,赵礼的话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祝群贴心地给赵礼续了杯茶。
赵礼正说到二人联手吞并祝家财产,拳打江海升,脚踹付锦年,称霸东海指日可待。
“砰”的一声,房间大门被人推开。
“哥,你怎么在这,李叔找你呢。”祝长风径直越过了在场三人往祝群的方向走去,“紫贝快开市了,街上生面孔多了很多。小心别被人贩子骗了。”
“尤其是那种长得贼眉鼠眼、看着不怀好意的。”
他说完好像才发现对面坐了个人似的。
“你这还有客人呢。”
“祝——长——风——”
仨字活像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
赵礼面色铁青,衬得一双三角眼更加阴沉。
“我先下去找李叔,他可能有要紧事。”祝群一看赵礼喷火的眼睛里只有自家堂弟了,很有眼色起身就想跑路。可还没出门就被赵礼的两个打手拦住。
祝群整理了一下衣冠,最后把腰间的腰带正位,露出腰上挂着的“义商”腰牌。
见赵礼没有说话,两个打手对视一眼,最终在祝群暗含深意的眼神下,让开了。
这下屋子里就祝长风和赵礼。
赵礼坐姿端正,重心偏后,但腰挺得笔直,好像有把戒尺打在他腰上一样。肩膀比起站立时内扣且塌下去了一点。
半途而废的仪态训练只能暴露他的局促和僵硬。他就像被硬套在一个名为皇亲国戚的壳里,木讷地将自己的一言一行去贴这个壳。
祝长风一屁股坐满了凳子后顺势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写满了自由散漫、坐没坐相。
粗鄙至极、没有教养。
赵礼咬碎了牙,恨不得目光化为刀刃,一片一片把祝长风的肉割下来。
祝长风没有感受到吗?
不,他当然感受到了。
这种眼神不是小孩子玩闹可以解释过去的,而是真真正正的恨意。祝长风毫不怀疑,给赵礼一个机会,他能一刀捅死自己。
赵礼对他的恨来得莫名其妙。
镯子的事情发生之前,他对赵礼能避开则避。不是怕,而是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赵礼只是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但在东海,没有人吃他这一套。只是没办法承受这种落差的赵礼越来越得寸进尺,他以为东海的人是怕了他。
所以那一天他狠狠地揍了赵礼一顿。
有些人,不是你让他,他就会有自知之明的。
祝长风微微偏头,给了赵礼从进来到现在的第一个正眼,若是有强光,就能发现他此刻的瞳孔不是常见的黑或棕色,而是一种深沉的青。
风青色的瞳孔毫无温度。
“我当年说过,你以后最好躲着我走。”
-
此刻太阳已经接近正上方。
夏日的太阳耀眼又灼人,哪怕坐着不动,过一会汗也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三人背对阳光坐着,只可惜温度并不会随着看不见阳光源就下降一丁点儿。
“祝长风进去好久了。”
柳茹居的短发粘在了脸上,与她汗涔涔抗议高温酷暑的脸不同,她的眼睛亮得发光。
“别想了,打不起来的。”江海升往旁边挪了挪,想要散散热。黝黑的脸在往下滚汗。
柳茹居马上不高兴了,脸绉成一团。
“为什么!”
“因为赵礼怂啊。”
“嘭!”桌椅板凳被砸碎的声音。
“哐!”一拳到肉的声音。
“啊——!”惨叫。
屋顶的江海升:……
“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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