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妒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将刚才那番骇人体验带来的生理性不适强压下去。他无法判断这究竟是惰对待所有人的统一“欢迎仪式”,还是独独针对他“妒”的特殊待遇?是过去的自己与他结过仇怨?抑或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试探?

他的大脑如同被搅乱的浆糊,理不出丝毫头绪。

然而,就在这混乱之中,他的嘴巴却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先于思考一步,发出了一声极其平稳、甚至带着点冷诮的声音:

“用这种方式来‘迎接’我……看来,应该是你有什么急事要问我吧。”

这话一出,惰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慵懒神情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随后,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如果那能称之为笑的话,也更像是一种肌肉无意义的抽动。

“呵,”惰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要不是刚刚清晰‘看’到你差点在那片‘无光之域’里憋死自己,我都要以为你根本就没失忆,还是那副讨人厌的聪明样子。”

他不等妒对这句话做出反应,语速虽然依旧拖着黏腻的尾音,但内容却陡然加快,带上了一种罕见的紧迫感:

“没错,时间很急。尊可能马上就会来,或者他的‘视线’随时会落到这里。所以,我们得速战速决。”

说着,惰的手看似随意地往背后一探——妒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惰的背后是空荡的黑暗,他身上那件松垮的衣服也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藏匿东西的褶皱——然而,当他的手收回时,指间却捏着一截小巧古朴的沙漏。

惰将这沙漏“啪”地一声轻放在石板桌上。里面色泽诡异的暗蓝色细沙正以一种恒定不变的速度,从狭窄的缝隙中一点点流泻而下,无声地强调着时间的流逝。

惰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首次带上了某种专注的意味,紧紧盯住妒:

“告诉我,尊是怎么找到你,并且把你带回来的?每一个细节。”

妒一愣,没想到问题是这个。但他强大的直觉在此刻疯狂预警,告诉他沙漏里的沙子、惰表现出来的紧迫感都不是假的,时间极其宝贵。

他没有任何犹豫,言简意赅:“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一睁眼,人就在荒野,面前就是他。他没说几句话,就用手在虚空里划了一道,然后抓着我的手腕,下一秒我就出现在大殿王座前了。”

惰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神情,那慵懒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了然,仿佛长久以来的某个关窍终于被解开。但这份明了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很快就被更深的、近乎无奈的疲惫所取代。那是一种看清了问题所在,却发现根本无力解决的颓然和摆烂。

他整个人又瘫软回那种有气无力的状态,甚至比刚才更甚。他看了妒一眼,声音重新变得黏糊糊的,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懒散:

“这……其实就是你的能力。”

“我们每个人的能力,绝不仅仅是表面上那简单的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我的能力?”妒的眉头紧紧蹙起,从惰这石破天惊的猜测中捕捉到了关键,“你怀疑……他找到我,是利用了我的某种能力?”

“是的。”惰的手指依旧懒洋洋地敲着桌面,但说出的内容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我怀疑‘尊’那所谓的‘一生万物’,根本名不副实。他真正的能力,很可能是某种形式的‘掠夺’或‘窃取’。而你消失的记忆,很可能就是在你某种至关重要的能力被夺走时,一并被剥离的。”

惰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但这种能力的夺取……应该存在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严苛限制。否则,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至今没有对我和‘欲’,或者其他任何人下手。”

“可能不是‘夺取’。”妒迅速思索着,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我失忆之后,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妒’的情况下,依旧下意识地使用了自己的能力,在荒野上划出了一条河。”

“?”惰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一直半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些,流露出几分真正的讶异和探究,“你的意思是,在你疑似被‘夺取’了部分能力或记忆后,你仍然能使用‘划空肉骨’?……那条河,有多宽?”

“像腰带一样细,但很长,”妒用手比划了一下,“至少在我的视野范围内,看不到尽头。”他看向惰,“我更倾向于,不是‘夺取’,而是某种‘共享’或‘复制’?”

惰缓缓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了几分:“毕竟,能使用对方能力的概念有很多种。就连‘欲’那家伙的‘赎买’,在满足特定条件下,理论上也能暂时‘借用’某种特质……如果尊的能力是更高层次的‘共享’或‘强制复制’,倒也能解释一部分现象。”

谈话一时间陷入了僵局。已知的信息太少,而可能性又太多。沙漏中的暗蓝色细沙仍在无声流泻。

妒打破了沉默,他意识到纠结于尊的能力本质或许暂时不会有答案,不如换个方向:“这个信息还不够推断出真相。不如说说,我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选择离开?这或许才是关键。”

惰被打断了思绪,显然平添了一丝不悦,但他瞥了一眼沙漏中所剩无几的细沙,那点不满迅速被更紧迫的现实压了下去。交流情报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那一天,”惰的语速加快,不再拖泥带水,“尊打败了我们三个,登上了‘芜’的王座。当晚,我和‘欲’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疗伤,几乎动弹不得。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发现你不见了……”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似乎在回忆细节,“但我事后搜集过你房门口的痕迹……尊,他当晚恐怕去过你的房间。”

“尊?”妒的思维立刻跟上,“你怀疑那一晚他去找我,就是为了‘夺取’我的能力?”

“直到你回来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惰皱了皱眉,脸上露出真正的困惑,“可是,据我了解到的关于他能力的零星情报来看……如果能力者彻底死亡,他似乎能永久地占有那个能力。所以,按常理……你本该被尊杀死才对,而不是仅仅失忆并流落在外。”

“……”妒瞬间想起了不久之前,尊将他强行禁锢在王座上的画面,那绝对的力量差距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再次带来一阵生理性的窒息感。尊确实像是有能力、也有意愿这样做的人。

“……可是他如今对你的这个态度……”惰的眉头皱得更紧,显然也对此极为不解,“我也有点摸不清了。或许……是‘夺取’能力存在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限制?可能你当时,并没有完全满足被他‘夺取’的某个必要条件?”

“……”妒沉默着,他无法给出答案。一种模糊的潜意识告诉他,他和尊的关系似乎非常微妙复杂,他内心深处并不完全排斥与尊接触,但尊那种过分强势、近乎对待所有物的占有方式,又确实让他感到不自在和隐隐的抵触——这或许说明,在过去,他们的关系也并未亲密到毫无界限的地步。

就在这时——

沙漏中最后一粒暗蓝色的沙子,悄无声息地滑落了下去。

就在沙子漏尽的瞬间,妒清晰地感觉到,眼前的一切——惰、石桌、乃至整个昏暗的石室——开始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寸寸龟裂!

景象碎片剥落、旋转、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重组!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又迅速褪去。

当妒再次站稳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里。

周围是冰冷的金属墙壁,泛着幽蓝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奇特气味。他的面前是一台结构极其复杂精密的仪器,无数指示灯明明灭灭,各种导管和线路蜿蜒交错。

而在他旁边,一张看起来同样冰冷的金属椅上,“惰”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白色研究服,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眼镜,脑袋却一点一点地,正……打着盹?仿佛刚刚经历那场紧张对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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