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溜走。
辛歌起身道别时,已经过了晚间十点半。卸了妆、换好睡衣的沈若茴本想让她留宿一晚,明天正好是周末,可以再叫上几个以前玩得不错的姐妹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晚上再去泡吧轰趴,指不定还能收获一场艳.遇。
辛歌干笑数声,满脑子都是“金钱减一,减一,减一”的声音。
既不舍得花钱,也不想让好朋友破费,她只能以“明早还要去公司加班”婉拒。
沈若茴略显遗憾,让辛歌有空再联系自己,说话间,她望向梳妆台上摆放着的两只新包——都是她今天出门前搭配礼服裙没挑中的。
沈若茴起身,将包取来递到辛歌眼前:“F家的新款,好看吧?”
她点点头:“好看。”
某个瞬间,辛大小姐不禁想起自己衣帽间里那几十只限量款包包和几条高定礼服裙,鬼知道当初她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将它们一样一样送进了奢侈品回收店……
“包包送你!”沈若茴将两只价格不菲的包包往她怀里塞,又从收纳盒里拿出一大堆崭新的彩妆,像是展示财宝的恶龙一般,将东西全部堆在铺着奶油色蕾丝床罩的大床上,“还有这些——全部是我最近新买的,你喜欢什么尽管挑,别客气!”
以前,她们一直这样礼尚往来。
每一个节日都会盛装相约去吃大餐,彼此交换昂贵的礼物。
没有节日就创造节日。
比如“辛大小姐在酒吧被搭讪一百次”纪念日,比如“沈大小姐第一次试镜被刷”安慰日,又比如“狗比男人祁温贤眼镜被踩坏了祝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庆祝日这种无聊透顶的自创节日。
反正,都只是富家小姐们吃吃吃、买买买的借口。
深知对方此举并非炫耀而是出于对倒霉蛋闺蜜的爱和同情,辛歌真的很想摆出“使不得使不得”的表情包动作,把那两只包包据为己有,但理智和自尊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如果她以后还想和沈若茴平等相处当朋友,就不能接受她的东西。
这几年遇到了不少事,见过了不少人,曾经浑身带刺的辛大小姐早已磨平了棱角,连拒绝的话都说得委婉:“茴茴,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两只包包……我用不上。”
“包包怎么还会用不上?着两个颜色都很适合通勤,你上班可以背的呀!”沈若茴红唇微张,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看这只限量款小羊皮,多软多百搭呀!我拜托了好多人才弄到手的呢,你真的不要?”
家境殷实的沈家小姐大学毕业至今,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网络上分享吃喝玩乐的照片和视频,还去剧组里客串过几次女N号……久而久之,攒了一波粉丝变成了日常博主,她不知上班为何物,也不知通勤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
如果启明没有破产,辛歌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过上和沈若茴类似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上班,不用挨骂,穿高定礼服裙,用小羊皮包包,然后在二十五岁时成为祁太太;她和祁温贤还是会相互看对方不顺眼,每天针锋相对、恶语相向,但不管吵闹成什么样,夜幕降临,两人都会在同一张床上相拥而眠,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也许,不止一个……
及时遏制住蔓延的思绪,辛歌向好友解释道:“我现在每天都要挤公交车上班,要是用这么娇贵的包包,万一那天被弄脏、被划坏,我会心疼到发疯的!”
她裹紧外套,释然地抿了下唇:“茴茴,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小姐了,有些东西,没必要用太好的,差不多凑合就行。”
没必要太好的。
凑合就行。
沈若茴喃喃念叨着她的话,片刻后,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爱情呢?你是不是也打算降低标准,再也不会考虑祁温贤了?”
辛歌睁大双眼,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等到好朋友的答案,沈若茴便神情不安地移开目光,为自己的话找补:“我、我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
沈家小姐的闺房在二楼,刚走下楼梯,辛歌便看到了横躺在沙发里打游戏的小年轻。
那家伙染了一头招摇的金发,衣服是印有大片涂鸦的嘻哈范儿潮牌,露出衣袖的一截手臂有大片花花绿绿的文身……
瞧上去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
沈若茴有些惊讶:“铭飞?你怎么过来了?”
辛歌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又打量那人一眼。
沈铭飞是沈若茴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年纪只相差一岁,足以窥见背后有一段狗血的豪门秘辛。大概是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的缘故,这对姐弟虽然性格天差地别,关系却很好,前几年还经常一块儿出来玩。辛歌见过沈铭飞几次,起初还觉得这个闹腾弟弟是沈若茴的护花使者,后来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四年没见,沈铭飞变化挺大。
他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回答姐姐的疑惑:“喔,我今晚正好和朋友在附近打牌,那几个傻逼都是老烟枪,我被熏得头疼……在你这住一晚哈,我让张姨去收拾房间了……我点个宵夜,你要不要……诶?姐,你有客人啊?”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他才注意到沈若茴身边还有一个人。
即便身上紧紧裹着外套,也遮不住那张明艳的脸庞和纤细的小腿。
“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有这么漂亮的大美女朋友,为什么不介绍给弟弟我认识一下呀?”沈铭飞那张嘴像是抹了蜜一般,人还没看清,就开始油腔滑调,结果一抬眼,对那张脸辨认半天,猛地从沙发上翻身而起,端正坐姿,吓破胆似的挤出一点声音:“辛、辛歌?你什么时候回、回来的?”
辛歌面无表情,敷衍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沈若茴挽着她走到一楼,招呼弟弟:“辛歌正好要回去了,铭飞你送送她吧?”
沈铭飞缓了片刻,细细打量许久未见的故人,继而扬起一个笑容,刚想答应,却听到辛歌对沈若茴道:“不用,别麻烦铭飞了……时间又不晚,你家附近打车也方便,没关系的。”
*
到底还是疏忽了,从沈宅的别墅小区走到路边,还有不算短的一截路。
以前进出都有车接送,辛歌压根没把这段距离放在心上。
踩着那双质量并不好的高跟鞋,她走得非常吃力,还没走到路口,就被驱车而来的沈铭飞追上。
大灯敞亮,引擎声响,红色敞篷跑车像是一头以逗弄猎物为乐的野兽,蹭到辛歌身边,缓速行驶。
离开沈若茴的视线范围,沈铭飞那一身混蛋气质就露了出来,只见他甩了甩黄毛,冲她吹了一声口哨:“大美女,真不要我送你啊?”
辛歌靠着路边走,压根不理他。
沈铭飞不依不饶,车头一别,径直压上人行道堵住了她的路,下车将人拦下来,痞笑了一声:“这么拉风的车,你都看不上?”
“喂,你老爸真的一点儿钱都没留给你啊?也是,两个人就那样手拉手一起跳楼了,肯定是穷到走投无路,怪不得当初一门心思送你去和祁家联姻,可惜啊,算盘打错咯,女儿还没卖出去,启明就先破产了……”
“听说,你把家产都委托辛灿卖掉了?你姑姑会不会从中捞钱啊?我劝你好好查一查……债都还完了吗?你今天到我家找我姐姐,不会是来借钱的吧?”
“看你这身行头,这几年过的应该也不怎么样,不过说真的,我还是挺佩服你的——退婚,呵呵,有骨气!我要是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巴不得抱紧祁家大腿要钱还债,就算嫁不进豪门,至少还能在楠丰有个容身之处……”
他越说越过火,越说越嚣张。
辛歌双拳紧握,指甲盖深深嵌入皮肉,森森然瞪着他:“沈铭飞,你不要太过分了。”
沈家少爷并没有被她吓退。
他歪着脑袋笑,往前逼近两步:“我给你一百万。”
她一愣:“你说什么?”
“本少爷说话不喜欢绕弯子。”沈铭飞走过去,借着力量上的悬殊,顺手扯掉她的外套,“那我直说了啊——我给你一百万,你跟我睡一晚。”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点儿下三滥的事。
无耻的嘴脸一览无余。
辛歌冷言冷语:“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怎么,一百万你还嫌少啊?我知道,对以前的辛大小姐来说,确实不多,每年砸在游戏里的钱,怕是都不止这些……不过,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沈铭飞耸了耸肩,目光始终在她胸口的沟壑处流连,“不少啦!一百万,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姑娘愿意陪我玩儿一年呢!我就要你一个晚上,眼睛一闭,腿一张,天就亮了!有这种躺着赚钱的好事,你还不乐意啊?”
见辛歌眯着眼睛似是在思考,他觉得这事儿有戏,接着劝:“我知道你肯定欠了不少外债,我呢,心善,舍不得见漂亮姐姐流落在外吃苦受罪……但要我白给你一百万呢,我又觉得太吃亏,正好我有这个需求,你满足一下,大家各取所需,都开心咯!”
这是辛歌第二次从沈铭飞嘴里听到这种龌龊的提议。
第一次,是在她二十岁生日轰趴那天晚上——那小子早就对她有所企图。
这样说或许不准确,沈家少爷是对所有美女都有所企图,四年过去一点没变,真是狗改不了偏爱大肠排遗物。
她冷嗤一声,厌恶地推开他,快步向前走。
事出突然,脑子里只有“逃”这个字,辛歌后来几乎小跑起来:沈铭飞这家伙外强中干,到了人多的地方,他是不敢乱来的。
很快,很快就到马路边了……
不凑巧的是,她还没能跑到一个能保证自己人身安全的区域,脚上那双廉价的高跟鞋便撂了蹶子。
鞋跟断了。
她不得不放慢速度,歪歪扭扭地往前走,沈铭飞不疾不徐地追,叫嚣声从身后传来:“你看,老天爷都不让你走!所以啊,还是坐我的车吧?你要是真觉得一百万少了,我们再商量商量,可以走‘长期发展’路线嘛!我给你买包,买车,我还有个小公寓也可以给你……”
这个时间点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只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转角处。
她扶着电线杆,将高跟鞋一只一只脱下来,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很快将目光锁定在电线杆底下随意丢弃的那堆空啤酒瓶上。
眼见跟过来的沈铭飞欲对自己动手动脚,辛歌迅速抓起酒瓶在石砌的花坛上砸碎,用支棱着玻璃尖的断面将人逼退……
她盯着他,恶狠狠吐出一个字:“滚。”
沈铭飞俨然被激怒了,想起几年前也吃过同样的亏,他“呸”了一声,直接开骂:“操,你他妈又来这招?”
“辛歌!你这个赔钱货到底在拽什么?你家破产了!你爸辛卓死了!你和祁温贤的婚约也废了!你指望谁给你撑腰啊?我是同情你、怜悯你才给你这个赚钱的机会,你居然还敢这样对我?你当你还是当年那个辛大小姐吗?”
“行啊,你打!来来来,往这儿打!你要是敢伤我,我保证你明天一早就滚出楠丰!”
他将一头黄毛的脑袋伸过去,嘴里叫嚣着“来啊,来啊”。
如此挑衅,着实出乎辛歌意料。
若是在四年前,她保准让这个狗比男人“求打得打”,可是现在……
她是真的没有底气让沈家少爷负伤。
双肩不受控制地发颤,辛歌因为恐惧退后了一小步,打算转身继续逃,抵在身后的那辆卡宴忽然间亮了下车灯。她这才意识到车里有人,立刻拍打车窗,刚想开口求助,车门一开,祁温贤的身影闯入眼帘。
她愣了愣。
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祁温贤将西装随意搭在手臂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倚在车边,见两人僵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他望向辛歌,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弧度,语气间带着点儿撺掇的意味:“想打就打。”
不等辛歌答话,男人眉毛微挑,接着道:“……出了事,算我头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