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偶有一阵微风拂过,添些无伤大雅的料峭。
临华宫内的凉亭周围,散下了纱罗制成的帷幔。凉亭里面,端坐着正在对弈的两人,大齐贵妃周楚颜,和她的儿子李承钧。
周楚颜在李恒煜登基之前就嫁入了府中,她本以为自己只是做个王妃,却万没料到李恒煜竟继位成了皇帝。
周楚颜的兄长周致远战功赫赫,被封为卫国公,手握五万周家军,她自然也就做不得皇后了,只封了妃。不久后,周楚颜诞下大皇子,李恒煜大喜,遂晋封周楚颜为贵妃。
“母妃的棋艺愈发精进了,儿臣实在是抵挡不住,甘拜下风。”李承钧捻着一枚棋子,抬头嬉笑道。
李承钧作为长子,被李恒煜寄予厚望,他也不负所期,从小就聪颖伶俐,读书论道颇有见地,早早就封了楚王。
这位楚王殿下自小娇生惯养,吃穿用度皆是宫内第一等,器宇不凡却盛气凌人,王公贵族也不免对他诚惶诚恐。
“若你也整日守在这深宫中无事可做,本宫必定赢不了你。”颜贵妃有些困倦,懒懒答道。
“母妃这是在嗔怪儿臣许久没来了?”李承钧仍是笑意盈盈,“前些日子儿臣有差事,又出了一趟盛京。这不,一回京就赶快来给母妃请安了。”
“也不知你舅父和你,每日都在算计些什么秘密差事,”颜贵妃抿了口茶水,瞥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李承钧,别忘了母妃跟你说过的,过犹不及。”
“瞧母妃说的,儿臣只不过是想游历游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母妃若是在这临华宫里实在无聊,那儿臣得空,天天过来陪您就是了。”李承钧仍旧笑脸相迎。
“不用,”颜贵妃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别再耽误了你的大事。”
李承钧的笑容凝固在他俊朗的面庞上,半晌才咳了一声,道:“儿臣此去,倒是听闻了不少旧事传闻。”
说罢,李承钧抬眼看着颜贵妃,又缓缓道:“当年,长公主姑母平定青州之乱后便销声匿迹,除皇室宗亲,其余人只道姑母身患重疾,不治而终。然不论如何,姑母的圣女宝剑也该与她一并消失才是。可是儿臣却听说,有人在青州边界附近又看到了佩戴着圣女宝剑的女子。此事蹊跷,在坊间已然流传开来,正是近来百姓间的谈资。”
李承钧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颜贵妃的神情,当说到圣女剑重现时,颜贵妃的瞳孔轻微一震,没逃过李承钧的眼睛。
已经得到了他猜测的答案,李承钧轻松了许多,接着说道:“当然了,百姓们也只是口耳相传,没什么真凭实据,儿臣听着有趣,和母妃随口说说罢了。”
见颜贵妃微微点了点头,李承钧遂起身行了一礼,“那儿臣先告退了,母妃若是困乏,便小憩一会儿,只是莫要贪睡,否则待到夜里,母妃又该无法入眠了。”
“有心了,你自己在宫外,也要保重身体。”颜贵妃难得笑了一笑,“羽琴,把栗仁糕给钧儿拿着。”
“多谢母妃,”李承钧看着宫女将食盒递给自己的贴身侍卫允成,颔首笑道,“儿臣这几日,正想着母妃做的栗仁糕呢。”
待到李承钧转身走了出去,旁边的宫女在他身后放下帷幔,凉亭里只剩颜贵妃一人时,她的眉头才不自觉地微蹙。
当年李云潇领兵赶往青州之前,曾与周楚颜促膝长谈一夜。
二人本就是闺中玩伴,交情匪浅,彼时许久未见,物是人非,不由得感慨万千,互相袒露了良多心迹,李云潇也坦白了自己的身孕。
许是兄妹之间太过了解,一直以来,周楚颜都想不通,李云潇身为长平公主,北齐德宗帝的长女,太子李恒煊的亲妹妹,为何偏偏对周致远如此迷恋。
周致远虽是少年将军,但行军打仗的天赋远不及李云潇。两人一同习武,李云潇的武功长进得飞快,比试时总是略胜一筹。她虽不甚爱读诗书,但军事上的运筹帷幄足以弥补,可谓是千年无一的将才。在西北接连收复数座城池后,李云潇更是被百姓们尊为“圣女”。
李云潇的佩剑便是西域进贡的宝剑,通体流畅,剑柄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剑锋锐利透着寒光,是真正的削铁如泥。
此剑原名“凤凰剑”,百姓们敬仰长平公主,连带着尊称其为“圣女剑”。
这样一位神仙般的姐姐,竟看上了自己的哥哥,周楚颜想,大概是李云潇整日待在军营里,周致远也算得上丰神俊朗,日久生情而已。
然而,后来在紫云殿上,当今圣上借着册封长公主的典礼,把礼部尚书的妹妹指给了周致远,周致远配合着,欣然应下,在李云潇的心上,狠狠地捅了一刀。
那日,周楚颜方恍然大悟,明白了周致远当年为何偏要让自己嫁给李恒煜。
原来两人早就沆瀣一气,精心布了好大一盘棋局。
而自己,不过是兄长手中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工具罢了。
打那时起,周楚颜便心如止水,自己的来路和归宿都已然明了,本就清心寡欲的她,更不愿再沾惹任何党争宫斗,只是盼着能安稳度日,老死宫中。
那晚,周楚颜眼含热泪,攥着李云潇的双手。距离她和李恒煊征战南梁不过三四个月,那时的李云潇是何等的风采奕奕,在盛京的街道上率领万军出征,在北齐人民的欢呼与期冀中意气风发。
而眼下,周楚颜的泪水无声地流淌,眼前的李云潇面容憔悴,碎发散落。李云潇说,她已经在决意领命去平青州之乱后休整了数日,否则,她更不敢来见。
周楚颜刚刚诞下李承钧,李云潇眼见着也要为人母,曾经无忧无虑的闺中时光已是梦幻泡影,天意难测,所有感慨与叹息,都隐匿在两人紧握的手中。没有语言能够表述出这复杂浓烈的情感,四目相对,无言泪下。
“拿着圣女剑的女子,”周楚颜喃喃,“原来,姐姐生了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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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此?”周致远听完李承钧的话,皱起了眉头。
“千真万确啊舅父,”李承钧答道,“允成还和她过了两招。”
“身手如何?”周致远啜了一口茶,问道。
“小人和她过了两招,那女子身手不凡,就算小人竭尽全力,恐也最多是个平手。”允成行了一礼,“她的招式,小人习武时曾见识过,有点儿暗影阁的影子。”
“她的那位师父,长什么样子?”
“风流俊俏。”李承钧笑了一笑,“没有交手,但看得出轻功极佳,不知年轻时又是哪位叫得出名字的高手,竟愿意带着长公主姑母的孩子隐姓埋名这么多年。”
“一个南梁太监,”周致远不屑道,“也是暗影阁曾经的核心首领之一。要不是他当年投靠了李云潇,给她通风报信,”周致远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咬了咬牙,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曹衍这个奸贼,居然瞒了我这么多年。当初他只说逃了薛寒江,却只字未提李云潇怀有身孕!”
“舅父不必烦恼,”李承钧轻松道,“他曹衍留的后患,叫他自己去除。我见那济苍山脚下就有条湖,十分静谧,让他把人和剑都扔进去就是,保证无人知晓。”
“曹衍这厮,升任了刑部尚书,早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周致远冷哼道,“眼下,怕是要调遣养在城外的那些了。”
正说着话,就见有人匆匆来报:“楚王殿下,圣上召见。”
“见我?”李承钧疑惑地转头,“舅父,我最近很安分啊。”
“宁启。”周致远稍稍提高了音量,一个年轻人闻声走进屋内,周致远向他问道,“宁启,太平殿今日有何异动,圣上为何召楚王前去?”
“老爷,今晨曹大人入宫不久后,圣上便又召了谢大人,而后未及半个时辰,圣上又着人请楚王殿下进宫。”
“曹衍这个老东西,”李承钧骂道,“肯定是听说了圣女剑的事情,赶去撇清关系。”
“不对,此事明面上与他干系不大,这老狐狸无利不起早,其中肯定有蹊跷。”周致远思忖着道,“圣上既召你入宫,不宜拖延。殿下先去面圣吧,待老夫找机会问问谢凛,再做定夺。”
“是,舅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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