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筑基以后，每一次突破，都要渡雷劫，成功则更进一步，实力提升，寿命增长。
失败，轻则积蓄的灵气消耗殆尽，需重新苦修，重则死。
境界愈高，雷劫愈凶险，更容易身死道消。
仇易的道侣，死在渡劫的天雷之下。
没有尸体，当然不会有尸体。雷劫之下死去的修士多如牛毛，能留下尸体的，只有躯体强度相当高的大能。
其他的，就此灰飞烟灭。
仇易平静地收拾居孝泰的遗物，举办丧礼，为他立下衣冠冢，若是要祭拜，好歹有个地方去。
“予安。”
“怎么了兄长？”
仇易偏头看向出声的仇光图，男人看向她的眼神满是疼惜和担忧。
仇易读懂了哥哥的未尽之语，微笑道：
“我无事，兄长不要为我伤怀。”
“渡不过雷劫，即使侥幸留得性命，大限将至，孝泰也活不了多久。”
“我们寻仙道，求长生，行的是逆天之举，天授以雷劫，是惩罚，也是筛选。孝泰差了点运气。”
最后一张黄纸钱烧尽，火苗熄灭。
“兄长，陪我在河畔走走如何？”
仇光图含首，安静地走在小妹身边，沿潩水*徐行。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季伤别离，居孝泰死得当真不是时候。
仇光图看着小妹，烦躁地想。
而仇易看着随风飘荡的落叶，微微出神。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时光悄悄向前，秋去春来，日子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他们是夫妻，但不住一起，也不常聚。
族里像他们这样的道侣有很多。
联姻联姻，结为道侣的双方，大多不相爱，甚至于此前未曾见过面，素不相识。
仇易和居孝泰是顺从族长的安排联姻才成为道侣，在那以前，她都不曾听闻这个人。
修士不重俗礼，婚约订下，不日就举行了结侣大典，仇易来不及去见见那个她以后的夫君，便穿上凤冠霞帔。
初见即是洞房花烛夜，男人走进房间，有浅浅的酒气浮动。
女子对镜静坐，发饰拆除得差不多了，如云鬓发垂落身后。
她取下耳坠，放回妆奁，卸除妆容，从容起身，莲步轻移。
男人忽然后知后觉有些紧张，心脏砰砰跳动，快得不同寻常。
衣渐褪，账幔落，红烛点点到天明，被翻红浪。
仇易走过大街小巷，步履匆匆，巷口一户人家悬了红绸，张灯结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十月二十一，宜嫁娶，忌行丧。
人的记忆是一望无际的海，海常常是安静平和的，无波无澜，过往沉在底下，不见天日。
海上会起风暴，近岸亦有潮汐，于是回忆被扰动，翻滚上浮，得见天光。
“予安，云隐秘境快开了，你要去吗？”
兄长在指点修炼法诀之余，突然问起。
“我？我还是不去了，魔修近来愈发猖狂了，云隐秘境开启势必会吸引大量修士，魔修也一样，我修为低微，若是遇上……”
她不再说，仇光图顺势转移了话题。
两人聊了些家族里最近发生的事情，修炼进度。
“你该出去走走看看，散散心，予安。”
将要告别离开之际，男人看着她，郑重地说。
“我会的兄长。”
仇易点点头答应。
打坐修炼了几天，仇易接了任务，离开琼华京。
异兽作乱，屠戮了好几个青木城附近村庄。
仇易好不容易将之斩于剑下，手扶着树干喘息着，好一会才缓过来。
三下两下处理好异兽尸体，抬头的那刹，才惊觉天已亮，日欲出。
天边染上绯红，红日初升，霞光万丈，仇易下意识掏出留影球录下这一幕，却在幻化出灵鹤想要寄出时愣住。
那个，总是将遇见的一切认为有趣的值得分享的事写下来寄给她，会隔三差五送来几个留影球，撒娇要她回信，把她看到的美景也录下送他的人，不在了啊。
他已经死了。
女人颊上尤有血痕，杀气残留眉间，眼神空洞洞的，茫然无措。捧着球，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血液干涸氧化成褐色，阳光从柔软变刺痛，温度升高，影子缩短，太阳走至头顶。
仇易快速地眨眼，强压下眼底热意。
好奇怪，人死的时候没哭，筹备葬礼上没哭，上香烧纸的时候没哭，现在却有点想要流泪。
她分明是不喜欢他的。
她想，简单收拾整理着装，回去领取任务奖励，翻阅清单，挑挑拣拣又接了些。
夏季炎热又漫长，但在有事可做之时，时间不经意间流逝，岁月如梭。
仇易还是会在遇见美景时习惯性掏出留影球，使用过的留影球在储物袋渐渐堆积成山。
清晨日出，黄昏日落，海边潮汐，流星雨落……
四季轮转，日升月落，同样的事，在每一天似乎都有所不同。
仇易找出从前收到的那些留影球，慢慢地观赏其中影像。
所有留影球里，记录的都是自然风光、人文景观。
没有他的身影，一个也没有。
仇易中断灵气输送，景象消失，若泡泡被戳破。
女人独坐亭中，静静注视着镜面般光滑的湖面，微风轻拂，送来一缕幽香。
她疑惑地环顾四周，成片的灌木绿意盎然，然而在那大块大块的绿色中，星星点点分布着洁白。
原来是栀子。
她恍然记起，他曾经铲除园中植被，小心翼翼移栽种上新的。
她难得见他这么郑重其事，好奇询问，他神秘一笑，表示现在不能说。
啪嗒，泪水砸在石桌桌面，似断线的珠串。
女人表情依旧平静如初，只要忽略那顺着脸颊不断流下的泪水。
她有些想他了。
她大概还有点喜欢他吧。
在他死后第七年，仇易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
*是杜撰出来的河流名称，潩读yi（四声）
*刘禹锡《秋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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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他死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