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询问,而是笃定的陈述。语气之疏离,眼神之冰冷,令臻歆心头微惊:这花妖竟如此敏锐?若换作旁人,他或许会解释一句心情不佳或诸事不顺。可面对这张冷脸,他胸腔里那股无名火反而烧得更旺,几乎带着点故意为之的意味:“谁规定我必须喜欢你?你是臻意结交的朋友,与我何干?”
对方竟如此坦荡地承认了敌意!帝丹攥着刀柄的手指关节瞬间泛白,一股强烈的屈辱感直冲头顶——堂堂执法天神,竟被一只小狐妖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视!他几乎想拂袖而去,找个地方狠狠发泄这挫败。可他不能。他的臻歆还在这里。
所有的怒火被他强行压下,化作齿间一句近乎磨牙的质问:“就不能……爱屋及乌?”
臻歆敏锐地捕捉到了帝丹压抑的怒意,那指节发白的手仿佛捏着他的心脏。奇怪的是,这非但没让他收敛,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意,胸中郁气竟顺了不少。他索性抱臂,目光扫过屋顶,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衅:“山野精怪万千,我最厌烦的,便是花妖。”
帝丹的眉头锁得更紧:“理由?”
臻歆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凉意的笑,缓缓踱步,绕着帝丹开始打量。那目光如同实质,描摹着他乌黑如瀑的长发、完美的轮廓、暖色衣袍下挺拔的身姿,最后定格在那点夺人心魄的眉间朱砂上。他边踱步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花妖啊……通常都生着一张能当媚药使的脸,惑人心智。比如——你这样的。” 指尖带着一丝轻佻的凉意,若有似无地擦过帝丹的下颌。
他停在帝丹面前,眼神陡然锐利:“他们想提升修为,从不会费力去厮杀夺取内丹。因为他们汲取力量的根源,在根须之下。他们会用这张脸,这副身段,蛊惑人心,让对方沉沦,心甘情愿与之欢好。然后,在极乐之时,不知不觉地抽干对方的修为,将内丹消磨殆尽……” 臻歆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残酷的诗意,“最后,再将那枯槁的躯壳埋入根下——那才是花妖最肥沃的养料,比猫吃鱼……还要干净彻底。”
帝丹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心里。不是因为被污蔑——而是因为,他听出了臻歆话语背后深藏的、对“花妖”这个身份的极端厌恶与恐惧。这份厌恶如此真实,如此根深蒂固,几乎让他忘了自己是谁,只感到一种为“花妖”身份而起的、荒谬又尖锐的心痛。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臻歆那双冰冷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攥紧手中的刀,一言不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冲出了厨房。他要立刻回到臻意身边——那个不会用这样冰冷、厌恶的眼神看他的臻意。
原来,这便是他对自己所有猜忌与敌意的根源!好一场精心编排的“谋杀与掠夺”大戏,果然符合花妖“本性”。帝丹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赞叹:“好一出精妙算计!倒真是我们花妖的个性……那你为何不直接让臻意离我远些?岂不省心?”
两人此刻几乎鼻尖相对。臻歆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用不着那么麻烦。我知道那株君子兰扎根何处。你若敢对臻意存半分不轨之心——” 他声音压低,字字清晰,带着残忍的意味,“我便去将它连根拔起,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
帝丹猛地转身,胸膛剧烈起伏,心中狂啸:这臻歆……何其恶毒!
再对着那张写满厌弃的脸,他怕自己会失控——或许该施个障眼法,将他幻化成另一副模样?或许该厉声质问,为何如此待他?或许该命令他收回这无端的敌意?又或许……该如他所“描述”那般,“惩罚”他?
万千念头撕扯着他,情绪翻涌如沸。他不敢再停留,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小径深处。
厨房里,臻歆却感到一种奇异的畅快,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心情大好之下,他竟多炒了几个菜。炉火映着他微扬的嘴角,饭菜的香气似乎也格外诱人。
饭桌上,气氛凝滞。臻歆端坐主位,左边是臻意,右边是帝丹。三人皆沉默不语,只闻碗筷轻碰之声——只因臻歆立了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臻意风卷残云般扒完三碗饭,筷子开始在几个盘子里挑挑拣拣,嘟囔道:“哥,菜里的肉呢?怎么没了?”
“啪!”臻歆一筷子精准地敲在臻意手背上,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郁闷:“还找?它们早被你这位‘朋友’挑光了,全进了你肚子!”他自己一碗饭还没见底,盘中的肉食已被帝丹眼疾手快地夹走,全堆进了臻意碗里,余下的不过是些蔫巴巴的青菜萝卜,零星点缀着姜蒜末。这叫他如何爱屋及乌?没当场掀桌已是涵养!
臻意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对面。帝丹正对他笑得温煦无害。他赶紧放下筷子:“我……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说完就想溜之大吉。
“回来!”臻歆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吃饱就想跑?乖乖把碗洗了再去。”
臻意立刻如被钉住般坐直,暗中对着帝丹做了个苦哈哈的鬼脸。显然,兄长对他的威慑力是绝对的。
帝丹慢条斯理地吃着碗中最后的米饭,目光在兄弟二人间流转。一个随意的抬眸间,他的筷子与臻歆的筷子,竟同时夹住了盘底同一根孤零零的青菜!
帝丹盯着那根被两双筷子锁定的青菜,心中无名火起:先前被你言语威胁,此刻连根菜都要抢?不让!
臻歆同样寸步不让:肉被你全数献了殷勤,现在连根菜都不懂谦让?不让!
两人几乎同时感受到了对方筷尖传来的、毫不退让的力道!目光猛地抬起,在空中狠狠相撞——帝丹眼中是执拗与压抑的怒火,臻歆眸中是冰冷的坚持与挑衅。无声的角力在筷尖展开,空气仿佛凝固,那根可怜的青菜被绷得笔直,微微颤抖。
一旁的臻意紧张地盯着那根承受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青菜,大气都不敢出。他毫不怀疑,若非自己坐在这里,这剑拔弩张的两人,下一刻就会为了这根青菜……掀了桌子打起来。
幼稚得令人发指。
“哥,” 臻意小心翼翼地插话,试图缓和气氛,“你让让帝丹嘛!人家好歹是客人,而且比我们道行浅。你不是常说,尊老爱幼是善举,对修行大有裨益么?”
头一回被弟弟这般“教训”,臻歆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力道,筷子转向盘底仅剩的几根菜叶,状似随意地对着空气飘出一句:“常言道,客走主人安。” 语气里逐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臻意却觉得,有帝丹在,他只觉得热闹安心。他立刻热情挽留:“不急不急!今晚有鸡,杀鸡他也帮了忙的。吃了鸡再走!若是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完全没注意到哥哥瞬间更黑的脸。
看着臻歆气得几乎咬碎银牙的模样,帝丹心中莫名畅快,对着臻意展露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
臻歆将两人这“眉来眼去”尽收眼底,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窜得更高。他“啪”地搁下碗筷,霍然起身,声音冷硬:“不吃了!我去沐浴歇息。” 目光扫过臻意,“碗洗好,把我换下的衣服拿去池边洗净,再把院子清扫一遍。两个时辰后叫醒我。” 这吩咐,自然是对着臻意说的。
目送那道碧色身影带着一身寒气消失在门外,臻意隔着杯盘狼藉的饭桌,压低声音对帝丹说:“瞧见没?我哥今天真被我们气着了。”
帝丹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明知故问:“哦?我没看出来。”
“你刚来,还不了解他。” 臻意解释道,指了指臻歆几乎没动过的饭碗和剩下不少的菜,“他碗里有饭,菜也没吃完——只有生气的时候他才会这样。”
帝丹挑眉,看着臻意脸上那点藏不住的……兴奋?“你哥生气,我怎么觉得你还有点高兴?”
“因为难得啊!” 臻意眼睛亮亮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我哥生气比天上出现七彩祥云还稀罕!他这样,像个需要人哄的孩子,会吩咐我做很多事……也只有这时候,我才感觉自己也像个能照顾他的大人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视。
帝丹看着臻意眼中纯粹的欢喜,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惜,那个臻歆对自己只有防备和厌恶……不然……不然怎样?难道他堂堂天神还要去哄那只臭狐狸不成?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立刻嗤之以鼻——他不稀罕,那只狐狸精更不会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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