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过去,当小小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久到她几乎要以为沉睡之前的事是上辈子了。
浑身虚软无力。
她身处昆仑地缝,只有地下点点荧光,旁边一位白衣银发女人,肤如凝脂,闭眼盘腿打坐。
听到旁边的动静,阿姐懒散地抬了下眼皮,“醒了?”
好像在说“今日天气晴朗”般的没有丝毫波动。
小小脸色并不太好,嘴唇也是白的,浑身无力,勉力撑着,虚虚地,撅着嘴巴,撒娇道:“阿姐,你看到我醒过来,都没有很高兴嘛?!”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嗓子有些干涩。
阿姐见小小精神尚可,还有力气说话,便放下心来,“在心里高兴。”递给她一杯温水,脸上没什么变化。
小小仰头喝水,嘴唇含着一口,慢慢咽下,温温吞吞灌了好几杯温水。
阿姐走近,手指轻柔地擦净小小下巴处的水渍,用神识探入小小的脑海,查看她的身体恢复如何。
幸好这几百年时间够久,昆仑将小小的身体调理得已无大碍,只是头发还是花白,修为也要自行修炼,无法做到平地起高楼。
容貌也有了些许变化,棱角分明,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些许是因为小小沉睡时间过长,身体也跟着张开了一些,只要那双大到几乎要裂开的眼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湿漉漉的。
小小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苍白的头发,撇了撇嘴。
“我睡了多久啊?”小小这才想起来问道。
“还差一年就二百五十年了。”阿姐冷冷开口,小小知道阿姐是在埋怨自己任意妄为。
阿姐如实和小小说了她现在身体的状况,手无缚鸡之力,必须要重新修炼,才能恢复至以前的法力水平。
小小一句从前往事都没有再提过,似乎已经将往事全然忘记。
小小刚醒来身体还十分虚弱,修行也是断断续续,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她身体吃不消,阿姐并不没有约束她的行迹,在恢复的这段时间没有多管她。
小小偶尔去山下散心,才知道阿姐说的睡了二百五年根本就是骗人的,距离她睡去也就过了不到二百年。
小小从储物戒指的角落里翻找出组织的腰牌,腰牌颜色暗沉,幸好是用的好木料,还不至粉碎,她想看看这个组织二百年,是不是还存活着。
小小拿着腰牌到处询问,无人认识,也没有人听说过组织,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都摇摇头,倒是许多人都说出了,如今江湖势力最大,人员众多,分布密集的另一个组织,“待月阁”,一提起便是啧啧称道。
终于有一个识货的贩子,拿着腰牌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又看着小小年纪不大的样子,啧啧称道:“你这个可是古董呀,市面上可是紧俏得很,想找都找不着了,出个价卖给我吧。”
小小想着反正组织也不存在了,这腰牌也没用了,便直接送给贩子了,贩子有些无功不受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我看你人还不错,告诉你一个秘密,先说好了,这腰牌确定送给我,我在说你听。”
小小点点头,腰牌确实没用了,给就给了。
“透露你个惊天~大秘密,这‘待月阁’的前身啊便是你手里这块腰牌的组织,不过呢,百年前,组织那些抢小孩的权贵都被待月阁的创建者杀了,算是谋权篡位了,这秘密没几个人知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小小煞有其事地点头,保证不说出去。
“说来也怪,你这个腰牌按理来说等级很低,但在黑市一牌难求啊,一直有人高价在寻找这些低阶腰牌,倒是以前组织的那些高阶腰牌,反倒不值钱。”
贩子又和小小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大多都是关于这个炙手可热的“待月阁”,与两百年那个内部散乱、职责不明确、内部结构不清晰、效率低下的组织完全不同。
“待月阁”组织庞大,管辖极广,人员众多但管理井井有条,职责明晰,组织协调,行动果断,绝不拖泥带水,在民间人人以加入“待月阁”为荣。
小小现在对这些组织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倒是民间这两百年里关于法术修行的风气和之前截然不同。
以前,法术修行几乎是妖怪的特权,而现在似乎是因为二百年前佛子横空出世,广纳贤徒,将自己的一身法术尽数教授给普通百姓。
寻常人才有了修行的机会,人类对于术法的研究不断深入精进,寿命也因此大大延长,修行存活数百岁也不足为奇。
不过佛子行善积德一生不过数十载,守护人间与邪祟相斗的过程中,如恒星坠空,湮灭于世。
小小心里可惜地想着,原来问心终究是死了呀,作为佛子死去,倒是死得其所了。
小小不难猜出佛子就是问心,心中一片怅然若失。
便问了佛子所在的寺庙,去祭拜一下。
乌星寺在半山腰上,一路上,拜访的信众络绎不绝,香火很旺。
小小现在身体并不好,眼见着很多小孩嬉笑着从自己身旁飞奔向上冲去。
而自己只能走几路,再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大喘气。
明明这座山也不高啊,从山脚出发还没多长时间,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挑水上山的挑山工看到路边坐者一个脸色发白的女子,头戴斗笠,斗笠下的头发也是花白,看着甚是可怜,有很多信客正是身患不治之症才回来这里祈福的。
便上前关切问道:“姑娘,你还需要帮忙吗?”
小小脸色实在是算不上好看,但还是勉力一笑,强撑起笑容摇了摇头。
挑山工给她留下一壶水便继续上山了。
爬山的每一步都很艰难,只能机械地跟着前方的步伐,头痛欲裂。
终于见到香炉鼎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拿着几柱香恭敬地拜拜,再将香插在炉子中。
偶有几个和尚师傅步履匆匆路过殿前,他们穿着灰青色布衣,脚踩麻鞋,神色宁静平和。
小小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问心穿僧衣。
即使当年他要剃度,被她严厉拒绝后,问心就再也没有提过任何和他过去有关的事了。
他不曾说过自己曾经的事,更多时候都是她说的更多,问心只是安静的听着。
她想象了一下,问心穿僧袍的样子,心里大概也只是有个模糊的影子,并不清晰,她好像记不清问心的样子了。
大概是身体还没有大好的缘故,她最近总是有些恍恍惚惚。
她没有参拜,便直接从后院的小路一路向后走,寺庙构造总是差不多的,前殿放牌位,后山才是尸骨安息之处。
小小七拐八绕,逐渐走到了后山人迹罕至处,很多坟头显露出来,有新有旧。
小小按照下葬时间推算,大约还要再往前走一段距离才是问心的墓碑。
墓碑间隔错落在树丛之间,小小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找到问心的墓碑。
小小本来爬山身体就很不舒服了,加之爬了这么累的山还没找到问心的墓碑,她更是恼火。
恨不得撅了这里所有的墓碑。
当然小小现在法力甚微,能一步一步走到这里已经是她尽了全力了。
她瘫坐在草地上,准备休息一会就离开这里。
小小坐的地方不隐蔽,就在小道不远处。
从后山一起走来一位老人,挑着扁担上面拎着两桶满满的水桶,看到有一位姑娘以一个很没有形象的姿势坐在草地上,上前去看看怎么回事,“施主,需要帮忙吗?”
小小抬头一看,面前的老和尚穿着灰青僧袍,山羊胡尽数全白,贴着头皮的一层发茬也是全白的,颇有些仙风道骨,应该是百岁老人了,精神矍铄。
小小看看自己也是花白的头发,走两步就喘,还不如眼前这个老头呢。
“我……是佛子的仰慕者,想要来祭拜他的。”小小随口说了一个理由。
“唔,你要拜师傅啊。”老和尚提到佛子,眼中露出尊敬与深深的怀念,“师傅羽化之时并没有留下任何遗物,也并没有立冢。”
这个最起码一百岁的老头竟然是问心的弟子,小小内心还是稍微震撼,她很难想象将那个少年与眼前的老和尚联系在一起。
老和尚甚是感慨,师傅刚登极乐那几年来悼念的人是络绎不绝,如今世道变幻,将近二百年过去了,还能记得佛子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施主若要看病把脉,不如去前殿………”老和尚话还没说完,小小就摇着头,泄气地将斗笠从头上用力扯下,“不用了,我来就是为了他。”
老和尚这才看到姑娘满头令人心惊的白发,看着她的眼神不由得充满了怜惜。
“若是施主不嫌弃,师傅的禅房还保留着原样,我日日打扫也是为了留个念想。”
小小立即点头,要去看。
问心的禅房不大,门前只能种着一颗菩提树,百年树龄,树冠繁茂。
小小推开房门,几乎不敢眨眼,她是不是看错了,房间的布局和当年他们的房间一样。
他的被子简单整齐地叠好摆放在床头,书架上的书也是按照类别一一摆放好顺序,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模样。
一切都保留着他还在的模样。
她好像一回首就能看到问心红着脸,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进来,斜阳照在他生机勃勃的身上,满身热气地和她说话。
而禅房的正中央挂着一副问心的画像,闭眼打坐,虔诚无所求的模样。
和记忆力中与她交颈而眠、日夜互相拥抱的问心似乎不是一个人。
她仔细看着画像那个男子,有些恍惚,他是谁?
她移开眼神,不想再看那副画像了。
往里面走,书桌上摆放着几个小巧可爱的木雕,雕的都是些可爱的小动物和一些小和尚,像年画娃娃一样活灵活现。
看来问心最后的几十年过得还算不错,有亲近的徒弟,有忠实的信徒,他的理想广播天下,还有坚持的爱好,小小就放心了。
小小双手合十向老和尚拜别,她此行心愿已了,向乌星寺捐了很大一笔香火钱。
小小回去后,在昆仑一待就是数十年,乖乖听阿姐的话,竟然没有像小时候那般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倒是日日勤勉,精进修为,倒是比之前的法力稍微好上一些。
或许是因为身体大好,法力充盈,她的头发也逐渐恢复色泽,乌黑柔顺,只是发尾处还有一些轻微的灰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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