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礼部管着重要的文教礼仪及对外事务,部中任职的官员无不是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历经千锤百炼,个顶个的人精。

先陛下挽联如何撰写,是件棘手事。

短短两行,内容不仅要表达出对逝者的悼念和哀思,也要与逝者生平、身份或成就相契合匹配。

若是写给寻常人也罢,翻翻书,再冥思苦想一番,便得了。

可这回不是寻常人,是他们的先皇帝。

魏大人让沈侍郎自行拟定,自己全然不插手,若有一二字出现冒犯之处,他只需一个核查不严,便能全身而退。

顶头的开始就不愿意担责,后续其他工作怎么开展,难道最后全都由各自决定么?

在场众官员此刻内心不求其他,只求明哲保身,能够顺利办完先陛下丧礼,便是深得祖宗庇佑了。

书架后,几位礼部的官员窃窃私议。

一位外穿白色孝服,内着绯色官服的官员心直口快,用书挡着半张脸,一本正经地调侃:“魏大人算盘打得剥剥作响,那算珠子,只差崩我等面上了,高明,着实高明,令人自愧弗如啊。”

另几位绿色与青色官服的不作声,脸上是有苦难言,官低一阶者,不敢妄议上级。

“怕什么,出了事自有我担着,必不会推你们出去挡刀。我家中又没有一大屋子娇妻美妾,这乌纱帽,丟便丟了。”

“三思而后行啊,晁大人。”

小官们面面相觑,晁奚大人这一手指桑骂槐使得是炉火纯青,按说实在不该屈居礼部,该到御史台一展拳脚才是。

不过,以他的才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且看晁大人之伯父,他们礼部的杨老尚书大人,是如何助晁大人得偿所愿,步步高升的吧。

至于那位此刻陷入困境的沈侍郎,别看他此刻吃亏,其实更不必可怜他。

沈、谢、王、虞四世家之首的沈氏一族出身,世家子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便不做官,也胜过他们许多。

可人家还正儿八经寒窗苦读,与他们在场的其中几位同一场参加科考。

兴化三十三年殿试中神仙打架,礼部有半数人是亲历过的。

真论起来,那年殿试的前三名,单拎出来,个个都能拿第一。

可惜英雄逢英雄,一个考场里只能出一个状元。

沈氏二郎沈抚宁相貌出众,是三十三年殿试第三名,先皇亲点的探花。

因着才华和出身,先皇十分看重,二十四五的年纪,为官仅六年,便将其从翰林院擢至礼部,然后是给事中,侍郎。

沈探花做官清正,不迂腐,遇事懂变通,又有沈氏做后盾,想来他致仕前,不是没有拜相的可能。

探花前途无量,榜眼却前途堪忧。

三十三年榜眼晁奚,也就是眼前这位仗义执言的礼部晁大人,常语出惊人,越职弹劾六部其他同僚,不忠不孝者,眠花宿柳者,纵容子女者,贪污受贿者,皆逃不出他铁笔一杆。

晁大人不吝啬笔墨,洋洋洒洒上千字,不直截了当,而喜欢拐着弯地骂人。

曾经他把一位同僚气得辞官卸任,并放出话来:虽比邻而居,老死不相见。

他自己不但不放在心上,还颇引以为豪。

虽说家中有人在朝,前路应是一片光明灿烂,但大家都不愿与晁大人结交。不是怕被人参一本结党营私,而是跟他走的近,怕有秘密藏不住,晁大人是个会大义灭亲的危险人物,可远观,莫近交得好。

兴化三十三年的状元,是一位叫柳崇明的学子。

柳崇明此人才华横溢,但有两个平平。

一个相貌平平,眉眼淡淡不出众,只有一双眼睛称得上明亮,可直视人心。

一个出身平平,柳崇明祖籍苏济府,父母双亡故,进京赶考途中,家中唯一的祖母也因病去世,从入朝为官时起,他就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这样穷苦的人家,竟养出了一颗玲珑心。

都说文无第一,但柳崇明偏偏就是三元及第。做文章一绝,书画也是一绝,他的四君子图,笔力遒劲,风骨峭峻,曾几何时在京都中洛阳纸贵,一幅千金难求。

哪怕他在大殿之上公然顶撞先皇,因他是先皇心中青睐的人才,不但不忍苛责,免他受皮肉之苦,最后还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经一众言官死谏,才将其外放湖州府三年。

三年,现才过去两年,说是说还有一年,到底算荒废了时日。

不知新陛下即位后,是否能想起他这么号人物,提前召他回京。

思及此,礼部众人心里再添一把辛酸泪。

这还怎么玩啊,与他们竞争的对手不是关系户,就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之骄子。

升官发财无望,太无望了!

丹皇帝薨逝的这段时日,内宫中趁乱发生了一件怪事。

不知从哪一夜开始,后宫先后有七位娘娘随先皇而去,且都是同样的死状。

几位娘娘先是从灵堂出来,回到各自宫里,才刚入睡,顷刻间便引火烧身,火光冲天。

各宫人惊惧之余,根本来不及救。

奇怪的是,这一场场大火是从屋顶开始烧起的,据后来在场的人形容,似是——天火。

后来这些人被刑部的廖无痕带走,太子殿下交由刑部着手调查,须得在十日之内拿出结果。

李柔嘉是为那封蛇纹信笺来的。

薄薄的一张,夹在案桌那本她经常翻动的书页间,不太显眼。

内容仅一行字,还是错乱的,看似随意的涂鸦,实则经人加密,兹事重大可见一斑。

她静坐了会儿,以手边那本千字文为母本,稍加破译,便得到了真正内容——丑时,明园。

穿来至今,李柔嘉收到大大小小十三封密信,每来一封,她便在记上一笔,阅过即焚。

约半月一封,命她想办法靠近老皇帝,探知一些传不出去的秘事。

她将那信纸又反复观察了几遍,火燎水浸,最终发现并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只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宣纸,并非宫中常用,而是来自宫外。

背后之人让她干的暂时只有两件,一是让她潜入文渊阁偷听一些老皇帝与大臣的对话,并将重要的军机部分记录下来传递出去,二是让她想办法查阅到老皇帝的医案。

第一件出的十分刁难,她决定当作没看见。

这第二件,更有些意思。

接到任务之时,老皇帝的病还没有彻底显现出来,无非就是召太医院的次数比平时多了些,太子监国,早朝他上与不上并无区别,表面一切正常。

她这背后的神秘人物在老皇帝病重之事上有先见之明,早他们所有人一步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所藏之深可见一斑。

不好对付,敌暗我明。

李柔嘉决定按兵不动。

正是从这几次过后,李柔嘉才拨开眼前云雾,确认自己的身份。

没错,二五仔,或者用这个架空朝代的话说,她是个隐藏身份的,刺客。

这个公主身份,有问题。

那她是谁?

自己是在为谁卖命?又为何替人卖命?

至于密信,她原来以为是这倒霉原身的贴身宫女春杏做的手脚,因怕打草惊蛇,于是那天故意藏了点东西到春杏房间。

做一场戏,掉一回眼泪,穿着打扮要干干净净,每一个表情动作必须恰到好处,无辜至极。

宫女房间里,当场搜出主子的金簪子,李柔嘉自然称自己不知情,她原是宽厚待人,谁知过犹不及,竟纵得底下人如此猖狂

李柔嘉不忍亲自动手,请求李柔福代她处置了这偷主子金器的丫头……

然而,难以预料的事情再次发生,令李柔嘉百思不得其解。

春杏走了,新的密信照旧如期而至。

不是春杏,又能是谁呢?

这夜入睡前,她依然点了熏香,待李柔福睡熟,气息平稳时,喊了两声未见回应,起床披了她的衣走。

提一盏四角宫灯,烛火明暗交织,裹在白纱中,照得脚下的鹅卵石路影绰。

畔湖明园算不上整个宫里最大的后花园,胜在景色好,有几颗千年老树,一片崎峋石林。

前头出了那等骇人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尤其入夜之后,皇宫里的守卫大多被抢调去了先皇的各妃嫔宫中,其余之处戒备并不森严。

李柔嘉这一路走来,只遇上了两支队伍,一支是正常巡逻的禁卫军,另一支则属于司礼监。

两派势力在内宫中的争斗她早有耳闻,以目前来看,应是司礼监略胜一筹,毕竟司礼监有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坐镇,正是已故先太子,李萧宗的大伴,冯实。

不知为何,面对这来来回回的守卫,怀揣着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李柔嘉那颗本应忐忑的心此刻却平静异常。

她吹熄灯中蜡烛,闪身到石林里一颗梧桐树后,等最近一批宫人的脚步声走远了才出来。

她也为自己迅速进入角色,接受现状而感到惊讶。

这时,李柔嘉似有感应地,缓缓转身,看向身后来人。

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正从漆黑石洞里踱步出来,闲庭漫步一般地走入视野里。

月光先是照上他的腰刀,然后是胸前银绣的飞鸟图纹,最后是一张晦暗难辩的脸和一双像淬了星的眼。

“不愧为兄长亲自挑选的人,为你折只卒,不算亏。”

此刻,从他的这一句话里,李柔嘉彻底坐实春杏的身份。

远离视线的二五仔不可控,任务一旦失败,随时有暴露的风险,需要有双眼睛替他们监督着,春杏就是这个监督者。

或许,春杏还是一把埋在自己身边的刀。

李柔嘉后退几步,拉开安全距离。

月光亮堂堂,只是她身在明,他身在暗,这种状况于她不利。

李柔嘉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灯,提起长长木柄,试图照清他的脸孔。

她倒想看看,到底这拥有着年轻声音的背后之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怎么是个少年人!

看清他的那一刻,李柔嘉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嘀咕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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