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赵栖阳惊得往后一栽，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他恍惚看见有个巨大的红影从长毛僵身后掠过，而红影刚沾上僵尸，偌大的身躯就凭空消失了。

在晕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救命的大侠到底是人是鬼？回忆至此，赵栖阳猛地一捶掌心，指着于云间惊呼：“对了，这人也会用火！和你一样！”

“咳咳……”地上的阙尘忽然轻咳起来，眼皮微颤，显然是要醒了。阙小琳连忙扶住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将他搀坐起来：“兄长？”

阙尘印堂处的红痣已淡得几乎看不见，眼下仍泛着淡淡的青黑，但除此之外并无大碍。他半阖着眼，虚弱地咳了几声，嗓音因久未进水而哑得干涩：“小…咳咳…小琳，我这是……怎么了？”

赵栖阳见他醒了，连滚带爬地凑过去，蹲在他面前想开口又不敢，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反复几次，终究还是没敢碰他。

景幽佳问道：“身体可有不适？”

阙尘摇摇头，声音低弱：“只是很困……”

于云间淡淡道：“应该是副作用。”

阙小琳紧紧攥着阙尘的手，目光上下扫视，生怕他还有哪里不妥。阙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没事。”

一旁的独朽抱着赤银，神色阴晴不定，目光在景幽佳和于云间之间来回游移，眉间的凝重深了几分。

阙尘转头恰好对上赵栖阳的视线，赵栖阳羞愧地低下头：“阙兄，我对不住你。你要打要骂都行，我不敢求你原谅！”

阙小琳忽然开口：“兄长，他确实有罪。”她顿了顿，又道，“但如今看来，他能弥补过错，倒也算一件好事。”

赵栖阳从未想过阙小琳会替自己说话，一抬头便撞上兄妹二人的双眼。三人面面相觑，良久阙尘轻叹一声：“赵兄，我从未怪过你。换作旁人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过往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我们还是从前那般的好兄弟。”

赵栖阳只觉鼻尖一酸，泪水打湿了地面。他愧啊，为何当初不敢再勇敢些？若是那时多一分胆气，今日又怎会是这般光景？纵使得了原谅，他又有何颜面再称兄道弟？

他终究不及阙尘胸襟开阔，当初怎就鬼迷心窍，做出那等背信弃义之事？

“阙兄，我……”

阙尘摆摆手，示意往事不必再提。阙小琳板着小脸道：“赵兄长，你可要记住这次的教训，往后可不能再犯糊涂。若再有下次，我兄妹二人决不轻饶你。”

赵栖阳忙不迭点头，竖起三指起誓：“我赵栖阳对天起誓，此生绝不再负你二人。若违此誓，必遭天打雷劈……呃，永世不得超生！”

“好了，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阙尘掩唇轻咳几声，这才注意到景幽佳与于云间的存在，转头问道，“这二位是？”

“兄长，这是景姐姐和于哥哥，救你的大恩人。还有那位黑……”阙小琳指向仍在打量景幽佳的独朽，后者恍然回神，一笑道，“独朽。”

阙尘指尖轻弹妹妹额头：“怎可这般无礼？这位恩人虽……虽肤色深些，却是古道热肠，不可胡说！”

独朽脸色顿时黑如锅底，阙小琳小声嘀咕：“兄长这话才更不妥吧。”

“我有个疑问。”独朽打断他们，沉声道，“七灵走朽从何而来？”

“啊！”阙小琳这才想起别在腰间的法器，连忙取出递给景幽佳，“差点忘了，景姐姐，这个还你。”

本想着用它对付僵尸，谁知只用了一次，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七灵走朽突然从阙小琳掌心浮起，轻飘飘落入独朽手中。他细细端详着这件法器，眉头越皱越紧，声音也沉了几分：“果然……我再问一次，你们究竟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景幽佳神色一凝。这把法器确实是师父所赠，但具体来历却从未言明。看独朽这般反应，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怎么，莫非这是你的东西？”于云间抢先发问。

独朽摇头：“并非我所有，但此物确实出自我们林中。"

这话一出，不仅于云间怔住，在场众人皆屏住了呼吸。要知道这法器分明是从景幽佳的储物戒中取出，他们与深蛇岭素无往来，怎会是那里的东西？更令人惊疑的是深蛇岭何等地方？是曾经孕育过即将化龙飞升的蛇王的圣地。

这样的神器若出自那里，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吧？模样和蛇完全不相干啊。可独朽神情肃穆，丝毫不似作伪。半晌，他又道：“先前是我隐瞒了真相。我并非来自深蛇岭。”

“什么？”于云间不可置信。当初听闻独朽来自深蛇岭时，他与景幽佳还暗中计划着日后前往探查，毕竟能被师父记在日记里的地方，定非寻常。

独朽接下来的话却更令人震惊：“我真正的来处，是深蛇岭的平行之林，双生林。”

“平行之林？”景幽佳重复问。

“平行林，就像日月同天却永不相见。两片林子同处一地，却又相隔天涯。”他抬眼看向众人，“此物乃我林中的守护神，鹿神的化元所铸。”

阙小琳恍然大悟：“难怪弓架形似鹿角！所以这不是法器，而是……”

“是神器。”独朽接过话头，望向景幽佳，“正因如此，我才必须问清它的来历。”

景幽佳摇头：“它的具体渊源我们也不知晓。师父将它交予我时只说是一件旧物。”

独朽神色黯然，说道：“当年魔王祸乱三界，鹿神不惜分出半副元神化作此弓参战。”

也正因如此守护神如今无法维持人身，只能在林子中净身修养。而这一修便是百年，直到如今依旧难以恢复如初。当独朽第一眼看见景幽佳取出七灵走朽时，心头便是一震。三百年来杳无踪迹的神器，巧的是会在人间被他碰见。

“诸位见谅，这七灵走朽我便带走了。”独朽抱拳一礼，“山高水长，各位后会有期。”

话了，他已背负长剑跃上房檐，但在檐角稍作停留，抬手挥别。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或许再无相见之期。但七灵走朽终究属于双生林，他必须将其带回。

等独朽的身影消失，阙尘强撑着站起身，郑重地拱手行礼：“多谢二位恩公相救。不知可否赏光到寒舍小坐？”

“景姐姐，于哥哥，”阙小琳突然开口，“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往日若是我和兄长遇险，阿姐必定第一时间赶来。可这次她竟托付了你们。我怕……”

阙尘的脚步微微踉跄，却坚持上前跪地行礼。景幽佳刚要搀扶，却见他执意不肯起身。赵栖阳见状，长叹一声，也跟着跪了下来。转眼间三人齐齐跪在面前，景幽佳和于云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阙尘抬起头：“二位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二位照顾小琳？”

阙小琳急道：“我们方才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找阿姐的吗？”

阙尘驳道：“不，我自己去。”

“兄长！”阙小琳攥住阙尘的衣袖，却被他拂开，他想着不能冒险让小妹同去。算来，阿姐出征在即，若有个闪失，他决不能再让小妹涉险。

阙尘静默良久，终是摇头：“小琳的心意我明白。二位的身份既已确认，银票现在便可交付。只求二位能护小妹周全，酬金愿加倍奉上。”

“我们随你去便是。”于云间与景幽佳心照不宣，他说，“拿钱办事，天经地义。这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阙小琳偷眼瞧着兄长，忙道：“兄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你和姐姐都……”话音戛然而止。她不敢想若真到那一步，她又当如何自处？

“有我们同行，纵遇险境，胜算也大些。”景幽佳说着，阙尘凝视着小妹泫然欲泣的模样，终是长叹一声，郑重作揖说道：“如此，便有劳二位了。”

“我也同去。”赵栖阳开口。

“赵兄不必了。”阙尘摆手，“这些时日你为我也操了心，且等我归来可好？”他见对方仍要争辩，又说，“到时我去不屈忧，定与赵兄一醉方休。”

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在夜枭的啼叫声里阙尘辗转难眠。翌日破晓，细雨如烟。于云间推开窗，檐下的水珠串串，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涟漪。

对面窗前，阙尘早已起身。他正在收拾行囊，眼下泛着青黑，额前碎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绺。于云间腕间的红绳沾了水汽，指尖一簇火苗掠过便干了。他纵身翻出窗户时，正对上阙尘疲惫的笑颜。

“你这是作甚？”于云间手肘撑在窗沿，垂眼打量着面前的小玩意。

他原以为阙尘在收拾行囊，却见他正低头摆弄几片青叶。阙尘没有答话，只是将两片叶子叠在一起，灵巧地卷折。待四个叶哨成形，他拈起一个含在唇间，轻轻一吹，哨音倏然响起。

“这是叶哨。”他解释道，“若我们途中失散，吹响它便能寻声辨位，亦可传递讯息。”

“这还是阿姐教我们的。”阙小琳背着包袱从院外蹦跳而来，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自豪。

于云间挑眉转向她：“你也会叠？”

“当然！”小姑娘推开房门撂下包袱，又一阵风似的冲到树下摘了两片嫩叶。她将叶片叠好，指甲在叶尖戳出一个小孔，“喏，虽然没兄长做的精巧，但也能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