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开

伊里安今天第三次把自家的屋顶炸了。

烟尘弥漫中,少年坐在废墟里,黑色短发落满灰烬,一双深蓝色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发烫的掌心,轻啧了一声。

“……又没控制住。”

屋外传来邻居老莫顿的吼叫:“伊里安!你小子又把什么弄炸了?!”

“火!”伊里安简短回应,撑着膝盖起身。动作间,几缕细小的墨绿色藤蔓从他领口探出,叶片在他锁骨处轻轻蹭了蹭,像在安抚。

他今年十五岁,是锈蚀镇有名的“麻烦精”。长得很好看——这是镇上所有人不情不愿承认的事实。黑色短发凌乱却不邋遢,深蓝色眼睛本该如晴空,却总因主人习惯性蹙眉而显得冷冽。皮肤白皙,此刻被烟灰抹了几道,反倒添了点野性。

当然,如果他只是长得好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问题是,他总是“不对劲”。

去年他试着给菜地浇水,结果召唤出一场只笼罩自家院子的暴雨,差点淹死所有菜苗。

上个月和铁匠儿子吵架,一气之下让地面裂了几道缝。

三个月前想烧壶水,火苗失控点燃了半间屋子。

镇上的人都叫他“多元素怪胎”。魔法常识里,一个人只能亲和一种元素能量,能成为学徒已属难得。但伊里安身上却接二连三出现水火地风这些互不相干、甚至彼此冲突的异常现象。

没人相信他是什么传说中的“全元素法师”——那太荒谬了。大家更愿意认为他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的倒霉蛋”,或者“天生元素紊乱的可怜虫”。

至于他为什么还没被自己混乱的力量弄死,大概要归功于他身上那株几乎从不离身的、诡异的“吸血藤蔓”。

“伊里安!”老莫顿冲到院门口,看着屋顶的大洞和屋里袅袅冒烟的火星子,脸黑如锅底,“这个月第三次!镇长说了,再搞破坏就让你亲手掏一个月下水道!”

伊里安没吭声,弯腰从废墟里扒拉出一个旧背包。他动作很轻,因为缠绕在身上的藤蔓正传递来细微的悸动——那种他熟悉的、代表“有危险靠近”的预警。

袖口处,一根细藤探出,尖端指向后院方向,轻轻摆动。

“……有人?”伊里安压低声音。

藤蔓上下点了点。

他迅速收拾好东西:半袋黑麦粉,用油布包裹的几本破书,一个漏水但还能用的旧水壶。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是‘掘秘者’?”他一边整理一边问,“还是镇上的?”

藤蔓左右晃了晃,然后做出缠绕绞紧的动作。

危险,有敌意。

伊里安深吸一口气,背上背包。最后看了一眼屋顶开天窗的小屋,转身溜向后门。

缠绕在身上的藤蔓迅速回收,隐入衣物之下。只在领口留下一片微微颤动的叶尖,像警觉的耳朵。

---

锈蚀镇的建筑杂乱无章地堆在山坡上。伊里安穿过狭窄巷道,脚步轻如猫。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拐角——这得益于过去无数次为了躲避麻烦或自己制造的“意外”而练就的本事。

缠绕在身上的藤蔓此刻异常安静,所有叶片都紧贴着皮肤,不再泄露一丝气息。

但伊里安能感觉到它的“注意力”高度集中。通过那些细微的触碰,他仿佛能共享某种原始的感知:哪里有人类的气息,哪里有金属的寒意。

就在他即将拐进集市时,颈侧的藤蔓骤然收紧。

伊里安瞬间刹步,后背紧贴潮湿砖墙。

巷口传来谈话声。

“……确定那小子住这儿?那个‘多元素怪胎’?”

“错不了。‘酒鬼’汤姆说亲眼看见他一只手冒火,另一只手凝水汽——虽然搞得一团糟,但那感应做不了假。”

“一个人怎么能亲和多种元素?法师老爷们不是说那会要命吗?”

“所以值钱啊。‘黑市’悬赏,活捉有元素紊乱或多重亲和迹象的‘特异个体’,价格够咱们花半年了。”

脚步声渐近。

伊里安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而每一次搏动都带动着体内微弱的元素能量躁动——火苗的温热,水汽的湿润,地脉的震颤,气流的旋转……它们像一群被关押的困兽,不安分地冲撞着牢笼。

领口处传来冰凉触感。一片嫩叶贴在他颈侧,轻轻摩挲。一股清凉平和的气息渗入皮肤,勉强安抚住那些躁动的能量。

是银叶。

巷口的两人走远了。

伊里安等了片刻,才悄无声息地溜出小巷,汇入集市拥挤的人流。

锈蚀镇的集市永远弥漫着劣质烟草、发酵食物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伊里安拉低兜帽,低头疾走。他能感觉到一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肩头微微一沉。一根细藤探出,叶片指向侧后方。

伊里安用余光瞥去。一个皮甲男人正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银叶的藤蔓轻轻拍了拍他肩头,缩了回去。下一秒,一根细如发丝的藤梢从袖口钻出,尖端渗出一点晶莹的、带着淡淡甜腥的液体。

藤梢指了指跟踪者的方向,弯曲做了个弹射的动作。

意思是:要给他一下吗?

伊里安轻轻摇头,用指尖把藤梢按回袖中。

“别惹事。”他低声道,“先离开。”

藤蔓不太情愿地扭了扭。

要去哪儿?伊里安还没想好。锈蚀镇不能待了。往东是文明疆域,但他这个没有身份证明的“黑户”加“怪胎”寸步难行。

往西……是静默荒原。

那片传说中魔法绝迹的死亡之地。但对伊里安来说,荒原边缘反而更安全——至少那里人少。而且,银叶似乎就来自那里。

他摸了摸心口位置,那里缠绕着银叶的主茎。藤蔓传来温顺的回应,叶片轻轻蹭了蹭他的皮肤。

“去西边。”他做出决定。

他拐进更偏僻的小路,打算绕到镇子西侧出口。那里靠近荒原,守卫松散。

就在他以为已经摆脱追踪时,异变突生。

前方巷子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了三个人。正是之前在巷口谈话的那两个,还多了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面目的高个子。

“哟,小朋友,”为首的光头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跑得挺快嘛。这是要去哪儿啊?”

伊里安停下脚步,慢慢后退。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是那个皮甲男,堵住了退路。

被包围了。

“我们不想动粗,”光头搓着手,笑容虚伪,“就是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位大人对你的……‘特别之处’很感兴趣。包吃包住,还有钱拿。”

伊里安没说话。他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开始发麻——这是元素之力即将失控的征兆。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在变重,灰尘无风自动,地面细小的石子轻微震颤。

“嘿,冷静点,小鬼。”光头收起笑容,手按上刀柄,“我们可不想抬一具尸体回去。”

披斗篷的高个子突然上前一步,用一种嘶哑古怪的腔调说:“他在同时引动至少三种元素……混乱,但总量惊人。”

话音未落,斗篷人扬起手,露出一只戴着金属手套的手。手套上镶嵌的暗红色宝石骤然亮起。

伊里安只觉得一股阴冷的力量扑面而来,像无形锁链瞬间缠住了他体内躁动的能量。那些刚刚活跃起来的火苗、水汽、震颤,如同被冷水浇透,挣扎着熄灭。反噬的力量让他胸口一闷,喉间涌上腥甜。

是抑制类魔导器!

“抓住他!”光头大喝。

皮甲男从后方扑来。

就在这一刻,伊里安全身缠绕的藤蔓骤然收紧!那不是安慰,而是蓄势待发的紧绷。

紧接着,数根墨绿色藤蔓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从他袖口、领口、裤脚弹射而出!它们快得只剩残影,精准缠上皮甲男的手腕、脚踝和脖颈。

皮甲男惊愕地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向墙壁!

“砰!”

尘土飞扬。皮甲男瘫软在地,昏迷不醒。他被藤蔓缠绕过的地方,皮肤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光头和另一个同伙愣住了。斗篷人也动作一滞。

伊里安自己也愣住了。他知道银叶有灵性,会“保护”他,但从来没想过它的攻击性这么强。

“……什么鬼东西?!”光头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拔刀。

斗篷人却死死盯着那些缓缓缩回伊里安衣袖的藤蔓,嘶哑的声音带着震惊:“活性共生植物?不……这种攻击性,这种速度……难道是‘荒原妖藤’?那东西早该绝迹了……”

银叶似乎听懂了“妖藤”这个词,从伊里安领口探出的几片叶子威胁性地竖起,尖端对准斗篷人。

“管它是什么!”光头啐了一口,“一起上!小心那藤蔓!”

斗篷人再次举起魔导手套,红光更盛。这一次,伊里安感觉到的压制力更强了,连呼吸都困难。体内的元素之力被死死锁住。

光头和另一个同伙一左一右逼近,刀刃闪着寒光。

伊里安背靠墙壁,退无可退。他看着逼近的敌人,看着那只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魔导手套,心脏狂跳。

银叶的藤蔓再次不安扭动,想出击,又畏惧那手套的力量。

怎么办?

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刀刃即将临身的瞬间,伊里安脑子里那根叫做“理智”的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去他的控制。

去他的平静。

一股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怒火,混合着绝望和本能的反抗,轰然冲垮了所有桎梏!

“——别碰我!”

少年清冽的嗓音因为愤怒而撕裂。

下一刻,以他为中心,狂暴的元素乱流,爆炸了。

没有技巧,没有引导,纯粹是力量最原始、最野蛮的宣泄。

地面剧震,裂缝蛛网般蔓延!左侧的光头脚下突然塌陷,惊叫着跌入土坑;右侧的同伙被凭空卷起的狂暴气流掀飞,撞上巷子另一头的墙。

而正面的斗篷人,他手套上的红光疯狂闪烁,试图压制。但涌来的力量太过庞杂混乱——火的热浪,水的湿气,地面的震颤,空气的尖啸!各种属性截然不同的元素之力粗暴地混合在一起,互相冲突、爆炸,形成一股无法单纯压制的混沌洪流!

魔导手套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宝石上出现裂痕。

“不……这不可能!”斗篷人惊恐后退,“多重元素紊乱……怎么会这么强?!”

红光彻底熄灭。手套炸裂。

失去了压制的元素乱流更加肆虐。小巷两侧墙壁震颤,碎石簌簌落下,空气中充斥着尖锐的呼啸和爆鸣。

伊里安站在原地,黑发在狂乱气流中飞舞。他低着头,双手紧握,指节发白。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能量涡流,色彩斑驳混乱,美丽又致命。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下一秒就要炸开。

好难受……

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快要把他撕碎了……

就在意识快要被痛苦洪流淹没时,熟悉的冰凉触感再次包裹了他。

这一次,不是一两根藤蔓,而是全部。

所有缠绕在他身上的银叶藤蔓,在这一刻骤然收紧,并散发出柔和的、银绿色的微光。它们像一张活着的网,紧紧束缚住伊里安的身体,也束缚住那些暴走的能量。

光芒渗入皮肤,带来针扎似的细微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梳理”。那些混乱狂暴的元素之力,仿佛被这柔和的光芒安抚、引导,虽然依旧庞大不稳定,但至少不再无差别地破坏周围,而是被约束在伊里安周身一小片区域。

“呃……”伊里安闷哼一声,腿一软,单膝跪地。肆虐的元素乱流渐渐平息,只剩下紊乱的余波在空气中滋滋作响。

小巷一片狼藉。光头在坑里呻吟,另一个同伙昏迷,斗篷人捂着手套炸裂、鲜血淋漓的手,惊骇地看了一眼伊里安和那些发光的藤蔓,终于彻底失去战意,转身踉跄逃跑。

危机暂时解除。

伊里安剧烈喘息,汗水浸湿额发。他感觉到银叶的藤蔓在微微颤抖,光芒也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那种“约束”消耗巨大。

“谢谢……”他哑声说,手指轻轻抚摸过缠绕在手腕的一截藤蔓。

藤蔓有气无力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软软垂落,大部分缩回衣物下,只留下一两根还懒懒搭在他手背上,像累坏了的小动物。

伊里安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敌人和逃跑的斗篷人,又看了看自己造成的破坏——塌陷的地面,龟裂的墙壁,一片狼藉。

镇子守卫很快就会被惊动。必须立刻离开。

他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五年的锈蚀镇,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西边——那片被夕阳染成暗红色的、辽阔而沉默的荒原。

缠绕在他身上的银叶似乎感应到了方向,藤蔓轻轻动了动,传递来一种模糊的、近乎“眷恋”的情绪。

那里,是它的来处。

或许,也会是他们新的开始。

夕阳将少年孤独却挺直的背影,和那些悄然探出、依恋般轻触他脸颊的墨绿藤蔓,一同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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