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第一天，小沟村就迎来了一场大雪。

鹅毛般的雪片飘飘洒洒铺在大地上，屋顶上，这样静谧的雪花仿佛又格外适配恬静的院落。

秦文礼和秦生田一大早就拉着家里的牛去西北边地里“出行”。

“出行”，是小沟村这边的土风俗。就是按照老黄历上所说的利方位，举行的一种祈福活动。主要做法就是在这个方位上，给家里的牛羊抹上红颜色，带上红布，响几个大炮，以求今年平安顺利。

听起来很简单，操作起来也很简单，秦生田和秦文礼两人就足够了。

老秦家其余的人都集中在厨房里。

敞开的大锅里，一个个鼓着肚皮的白胖饺子正在沸腾的水里翻滚。

“今儿这雪大的，王家应该不来了吧？”胡玉凤瞅眼窗外的鹅毛大雪，笑着跟媳妇闲话。

杨秀也笑，王家姑奶奶那两表哥年年正月初一上门，老秦家年年饺子不够吃，给胡玉凤烦的够够的。

她还没接话呢，就见厨房门被推开，秦文礼探进半截身子道：“妈，我两个表哥来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胡玉凤都想打自己两巴掌。

打是不可能打的，杨秀利索装盘，端着饭跟着胡玉凤去堂屋。

“舅母……”王家两个孩子见胡玉凤进来忙喊人，还戳了一把一边杵着的三个孩子道：

“快，喊舅奶奶。”

“舅奶奶过年好……”

“哎，好好……这雪大的你们怎么来的，冻坏了吧，快上炕上去……”胡玉凤撑起笑脸招呼。

“没事儿，离得也不远，我就说早点过来给我你们拜年。”王家表哥憨笑道。

说着两兄弟就跪在地上磕头：“外婆我给您拜年，舅舅舅母我们给您拜年……”

三个小孩子也有学有样的跟着磕。

“你这孩子有心了，年年都这么早。人来就行了，还磕什么头。快起来吃饭，尝尝舅母包的饺子合不合胃口……”胡玉凤假笑道。

“舅母家的饺子肯定好吃，舅母你也吃……”两个表哥等秦生田和老太太端了碗，也赶紧给孩子们一人塞了一碗。

胡玉凤继续假客气：“那你们慢慢吃，我去厨房看看……”

*

厨房里，杨秀正卖力拉着风箱。

见胡玉凤进来，杨秀问：“都端上饭了吧，妈？我刚又下了一锅……”

“嗯……”胡玉凤忍不住抱怨：“年年踩着饭点上门，你嬢嬢怕不是搁家里瞅着，咱家烟囱冒烟就往外撵呢。她倒是聪明的很，知道给自己家省粮食。”

“没事儿妈，咱们今年包的多，肯定够吃……”杨秀安慰婆婆。

“这是够不够吃的事儿吗？我就是烦你嬢嬢，咋这么会算账，上辈子莫不是个算盘珠子吧？”

杨秀听到婆婆的话噗嗤笑了出来，胡玉凤把自己也说乐了。

“算了算了，让吃吧，反正他们家一年也吃不了几顿白面饺子，就当是喂别家娃娃给自家孩子积福了……”

絮絮叨叨的 ，胡玉凤接过杨秀手里半洋瓷盆饺子，推门出去。

“满仓，给孩子夹上，不够家里还有呢……”

胡玉凤刚进门就见王家一个孩子放了碗，她扯起笑脸道。

秦文礼拿过孩子的碗，又给装了一碗递过去：

“别客气，往饱了吃，就当是自己家……”

胡玉凤也接话道：“就是，下雪天也不能干啥，慢慢吃，吃饱……”

八个人，杨秀又续了小半盆，王满仓放下筷子道：

“舅母，耽搁的你都没吃成饭，这怎么好意思……”

“就是，舅母你别管我们了，你快吃饭吧……”王满囤也很不好意思，赶紧帮着收拾桌子。

“没事儿，厨房里还有呢，我和你弟媳妇这就吃……”胡玉凤笑道。

“满囤哥，你放着我收拾，你和舅舅你们说说话……”

秦文礼赶紧抢着收拾。

*

胡玉凤回了厨房和杨秀吃饭。堂屋里，王氏兄弟和秦生田相对无言。

好在两兄弟已经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的舅舅，此刻权当磨练自己的耐性。

也没磨炼多久，秦文礼就来了。兄弟两人松了口气，和秦文礼聊了起来。

坐了有十来分钟，两人起身告辞，秦文礼赶紧挽留。

王满仓客气道：“我们先去趟大舅家，一会有时间再过来坐坐……”

说是再过来，那肯定是不可能了。秦文礼也知道这点，但面上热情的笑容一点不变道：

“那行，那一会儿你们一定要过来昂……”

见他们出了大门，秦文礼关上门转身松了口气，门外的两个大人见关上的门也松了口气。

“爸，咱们不去我大舅爷家吗？”一个小子看大人们往家走，赶紧问。

“去，等下午再去，这会儿人家正吃饭呢……”王满囤道。

“哦……可是我们吃饱了呀……”小孩颇有些懊悔。

“笨蛋，就是吃饱了才下午来，早上家家都是饺子有什么意思……”大一点的孩子道。

“胡说啥呢，赶紧回……”王满囤瞪了大孩子一眼。

*

王家，王家姑奶奶咽下一个黑面饺子，就见三个孙子嘻嘻哈哈进屋。

最小的那个一进门就嚷嚷：“奶，我们也吃了饺子，白面的，真好吃……”

“好好，吃饱了吗？”姑奶奶眉目慈和地看着孙子。

“饱了，奶奶，你咋吃的黑面的？”

“奶奶就爱吃黑面的，黑面的顶饿。你们吃饱了就去玩吧……”见两个儿子进屋，老太太停下嘴边的话，忙咽下最后一个饺子。

“妈，大过年的，你也舍不得包点白面的，咱家再穷今儿也能吃得起白面吧……”王满囤早瞅见了母亲的动作，忍不住埋怨道。

老太太不接话茬，只问：“今年你舅母给你们脸色看了没？”

“没有，妈，你别老看我舅母不顺眼。她可热情了，整整端了两盆饺子呢，我们都吃得饱饱的……”

“哼，算她识相，估计是上次我骂了她，终于知道端着谁的碗了……”老太太颇有些自得。

王满仓嘴张了几张，还是闭上收拾摊子。

厨房里，王家两个儿媳小声骂骂咧咧：

“合着就他王家的配吃白面的，我们这些外姓人就只能吃黑面？真是抠的没边了，正月初一都舍不得一点白面……”

“就是，还骂人家舅母呢，我看她连舅母半边都比不上，舅母可做不出来一家人吃两样饭这种事儿……”

“就是，还嫌舅母给眼色看了，要是文礼领着孩子年年初一上门，估计她得打出去……”

“什么人，抠抠抠，我看能靠抠发家嘛！”她说着一摔抹布：

“还有个什么活头，正月初一连顿白面都吃不上……”

*

胡玉凤可不知道王家妹妹还在吃黑面饺子，就算知道了她也就是讥笑一声：咋不抠死你！

大雪飞扬，干惯了农活的一家人闲的发毛。

“要不咱打牌吧，把文正两口子叫来？”胡玉凤提议，她倒是想让秦生田这个猪队友继续上呢，文礼肯定不乐意。

果然秦文礼很上道，立马穿鞋说了声我去交，就已经出门了。

不一会儿，秦文正一家子顶着风雪过来了。

“来来，咱们打牌……”

胡玉凤自认为牌技了得，此刻信心爆棚。

秦文正瞅了秦文礼一眼，也拖鞋上炕。

“我不打。我跟我嫂子学个花样……”杨秀不想跟婆婆打牌了，此刻赶紧拒绝。

“我打，我和我爸一队……”秦芳积极参战，杨秀顿时松了口气。

堂屋一时战况火热，两方队伍你来我往，你追我赶，势均力敌，打的胡玉凤一脑门子汗。

旁观的秦柱和秦钰几个也是各自站队呐喊。

杨秀两妯娌对视一眼，悄悄退出战场。

*

“二婶啥时候学会打牌的，瞧着心热得很？”

李兰花小声道。

“她之前就会，只不过以前你也知道，谁敢打啊……也就昨晚拉着我们两口子，和二伯打了两小时。”

“二伯也会打？”李兰花好奇，二伯瞧着可没那个会打牌的气质。

“不会，把钰钰她爸差点气死……”杨秀学了学昨晚上一边倒的惨烈战况，笑得李兰花肚子疼。

“艾玛，二婶也是个妙人……”笑着笑着，她看着杨秀忍不住羡慕道：“二婶性子好了，你可算熬出来了，不像我，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没事儿，你和大伯娘又不在一个院里，她总不能老盯着你。再说了，我看刘荣也不是个好脾性……”杨秀宽慰道。

“刘荣脾气可大了。你还不知道吧，那两口子昨晚上打架了，文庆脸被挠了好几道，把我婆婆气得够呛……”李兰花小声道。

“啊，那刘荣是比雪琴厉害，雪琴七八年了也没舍得动文庆一下子……”杨秀感慨：

“文庆图啥呀……”

“可能图刘荣性子烈挠人疼吧！”李兰花也是个狭促鬼。

这次轮到杨秀笑得肚子疼，笑闹一番，李兰花左右看看小声道：

“还有啊，以后玲玲再过来你们说话小心着些，万一传到刘荣耳朵又是一场事儿。”

“咋了，你发现啥了？”杨秀追问。

“今儿早上我们不是叫大伯大伯娘吃饭了吗？玲玲也来了，和倩倩几个在屋里说话。我从灶房出来，就见强强在窗户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