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上的汗几乎要把她全身浸透,视线也逐渐恍惚了起来。天上的黑鸦也渐渐少了,基本看不到了。
林臻狠狠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喘了几口气接着向前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但是自从进入到这里,心底就一直有一个声音。
苏宣就在这里。
如果她在这里放弃的话可能会后悔一生。
体力一点点地流失,林臻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这个地方好像没有什么时间变化,只有一成不变的高温,让人头晕目眩,一下子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就出现了一阵嘈杂的人声,窃窃私语的谈话声、笑声和尖叫声……林臻努力抬起头,并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快吃!这个真的是好吃!”
“能吃上这个让我一直留在这里我也甘愿!”
“谁让她自己选择的呢!”
“让让!让让!踩到我了!”
……
林臻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站起身,汗水滑进眼睛里传来一阵刺痛,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林臻睁大了双眼。
那是一棵熟悉的枯木,有几米高,漆黑得仿若焦炭一般的树干和枝桠,没有一片叶子。上百只黑色的乌鸦站在上面,鸟喙里传出来的却是不同的人的声音,显然刚才林臻听到的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乌鸦看到林臻也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她竟然能够穿越极昼地狱!”
“她是谁,竟然有活人!”
“是祭品吧!祭品!”
“她身上的味道……好香、好熟悉啊……”
林臻眼中燃起两簇火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咬紧牙一把抓起地上的沙子向它们扬了过去,轻飘飘的沙子落在那些乌鸦身上却像是火星一样,它们一下子炸开了锅,纷纷急切地跳开躲闪着,嘴里还在不停地叫骂着。
“呀!好烫!好烫!”
“哪里来的活人!”
“该死的活人!”
……
但林臻此刻的眼里却放不下其他,紧紧地盯紧了那露出来的树上的人。
那枯木的枯枝包裹住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穿着红色的衣袍,黑发披散着。四肢和躯干隐没在枯木之中,连脸都被树枝包裹着,只露出一小块下巴和没什么血色的唇。
胸膛处却是血淋淋的,像是被鸟类啄食开。里面空无一物,心脏已经被吃光了。
那是苏宣……
不对!
林臻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她捂着额头跪在地面上,一步步膝行向前,直到手指触摸上那枯枝上的血。
她不是苏宣。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出,封存着的记忆闸门终于打开。
她全都想起来了!
包括小时候就被封住的记忆,还有在春山上的梦笼里以及在这个世界的事情,她都想起来了。
“我叫落日,你不要忘记了……”
“等你再次醒来,你会忘了我……”
骗子!林臻的眼前被奔涌而出的泪水模糊,手握成拳狠狠敲击在硬如磐石的树干上。
“骗子!”
“说了不要让我忘了!”
她伸手开始用力地扯那些枯枝。
“走开!”那些乌鸦见她开始破坏枯木,扑腾着上前想要阻止。
林臻一边用力拉扯着那些坚硬的、几乎纹丝不动的枯木,一边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避免眼睛被乌鸦啄瞎。根本没有注意那枯木包裹着的人皱了皱眉,轻轻地睁开了眼睛。
“阿臻?你怎么会在这里?”落日看着眼前的人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她记得她明明亲手将她已经送回到原来世界中了。
“你不要说话,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林臻撇过头。
落日见她红着眼眶,轻轻笑了一声说:“ 你不听话,到这里来,我该怎么把你送出去呢?”
说话间,落日的胸口又淌下温热的鲜血,顺着林臻的手滴落到树干上。
林臻这才发现枯树下面的沙土已然被血浸染,那都是落日流下的,一整片黄沙被暗色的血染透、结块,变成了黑色……
她放弃遮挡眼睛,站起来,用手捂住她的胸口,却根本止不住一股股涌出的血液。
“这怎么……”
周围盘旋的乌鸦看准时机又一次地扑了过来,攻击着林臻。
“你还能动吗?流这么多血……”林臻没有管那些乌鸦,只是看着落日胸口的空洞有些不知所措,明明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为什么……
落日叹了一口气,催动包裹住自己的枯枝将林臻也一起容纳了进来,说:“你先乖乖地呆在里面,不要动。”
林臻被她密不通风地包裹进来,像是处在一个树洞里,身体周围可活动的空间很大。
她抬起头,透过枯枝的缝隙看着外面,发现落日的胸口还是裸露在外,胸前的空洞好像在短时间内就又重新愈合、长好,脆弱的皮肉下可以看到不断跳动着的生长好的心脏。
可还没等她松了一口气,那群乌鸦又一次尖叫着扑了过来,像是终于等到了果实成熟,开始争夺起她胸口刚长好的血肉。
她总算知道枯树下那厚厚的血土是怎么得来的了。
但林臻被保护在树里,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听着撕扯的声音和浓浓的血腥味。眼睁睁地看着她再一次受罚。
等到一轮结束,林臻透过树枝的缝隙看着眼前的人,哑声问道:“你犯了什么错?”
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她在这种地方忍受这种痛苦?
“咳咳,没有什么。”她又将枯枝把林臻向里面缠绕了几圈,好像不想让她看到她的样子。
林臻回忆起她对落日的了解,她不会是那种滥用神力的人,所以不会是杀孽,那会不会是救了不该救的人……
“是苏宣的妹妹?”在苏宣的梦笼里,她曾听苏宣说她妹妹不在那里,那么小一个村子遭受到的是武器和人数都远超的军/队的攻
击,一个小女孩真的可以幸运地逃脱吗?
“不,不止苏宣妹妹一个人……”仅仅是一人不会让一个神狼狈至此,但那会是什么……
落日没有意外她可以猜到,笑了一下说:“你又在乱想些什么,这是自然规律,一鲸落万物生,就算是神也是要接受审判的。”
“你又在骗我!如果只是自然消散怎么会……”林臻看向自己手心里滑腻腻的血,微微颤抖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说是真情实意地杀了几百、几千、几万人也就罢了,但是怎么能以一个这么荒唐的理由……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我救的人远没有造成的杀孽多,你刚刚经历的那个世界可以说是我一手促成的,所以这些都不算什么。”落日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仅是咳了几声就恢复了平静。
“我并不是一个仁慈、良善的神。”半响,她说。
林臻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她再也不相信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如果落日不算是良善,那么她林臻早就死在了方馨儿的梦笼里了,现在也不会受到庇佑躲在这棵树里。
“神存于世间,解脱于时间,一是受人间香火,二是尽其职责,这其中与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超脱了七情六欲,修得一副真身。若是产生了欲念,则会真身污损,道行有失。所以我才拥有了这副和人一样的身躯,是为渎职的后果。我在你面前所展露的并不是真实的我,救了你也只是顺手而为,发展一个信徒罢了,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林臻说,随后透过一个细小的缝隙看向了她的下颌,像是落日这样存在了成千上万年的神,就算行迹人世间多年,也依旧学不会撒谎。
怪不得她要直接消除自己的记忆,林臻冷笑几声,如果她一开始就在自己面前演这一出,是绝对骗不过她的。
但她却不想再问下去了,问再多也只会让落日消耗脑细胞编故事哄她。
“你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她扯开了话题,用手扯着面前的树枝,但根本就扯不动。
这棵鬼树到底是什么东西!
忽然,她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低下头在衣兜里翻来翻去。
落日闻言没有说话,看着重新飞上天空在天边不断盘旋的乌鸦抿紧了干燥的唇,她现在身上力量所剩无几,该怎么把林臻骗出去?她恢复了记忆怕是不好骗。
“你……”
“我有个事没告诉你。”
她们一齐开口,落日微微一怔,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说:“什么事?”
林臻顿了顿,反倒犹豫起来。记忆恢复之后她才终于想起来那颗树种的事情,大胆猜测一下,那些树枝就是这颗种子长出来的?
原先一只放在衣兜里的种子这时候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翻遍了浑身上下,到处找都没有找到。
“就是在苏宣的梦笼里……”忽然,她停了下来。
如果说梦笼算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的话,里面的物体都是虚幻的,那为什么自己会拿到这个东西?她在梦笼神庙里救下的那棵古木,会不会就是……
她重新看向自己身前的黑黢黢的枯枝。
“什么?”落日低下头,林臻的话之说了一半就没了动静。
“我只是在想,林恩来说外边那个是叫因果世界由因果串联起来的,会不会是和梦笼是一样的原理,都是要有一个人做支撑,梦笼是死去的人而因果世界却是你。但是……”
“但是?”
林臻一边思考这一边抬起头和落日对上视线,找到她的眼睛紧紧盯住一字一句地说。
“但是这两者其实都没有什么不同,而这里也是一个梦笼,梦境之主就在我的眼前罢了。”林臻看着落日的瞳孔猛地放大,忽然没了眸光。
“哑!”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鸦叫声,像是那群乌鸦忽然发了狂,开始转而攻击起林臻躲藏起来的树包。
林臻捂住耳朵,稍微遮挡了一下这股音浪攻击,那个包裹自己的像石头一样的坚硬的树枝在乌鸦的攻击下显得脆弱不堪。
这是……林臻看着落日一脸怔然,不禁有些隐隐的不安。
这个枯木应该算是落日力量的一种吧,这样不堪一击会不会是落日受到了影响。
“落日?”
头上的人没有回答,她夺回神志,正在尽力将林臻身旁的树枝更加牢固一点,被鸦群毁坏一根就立马补上。
落日的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这里快要撑不住了……
“你放开我,相信我!”林臻在里面大声喊道。
但落日不搭理她,林臻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这些东西的逆鳞,如果放开她她会被群起攻之,人类的身躯可不会自动复原!
林臻在那群怪异的乌鸦尖叫着啄碎头顶的枯枝的时候,猛地向那里伸出手,她割破了自己的手。血腥味瞬间就吸引了火力,那些黑鸦开始集中攻击这一处。
“林臻!”落日冷厉地瞪了过来,这还是林臻第一次看到她真的生气。
于是她对她安抚似的笑了笑,说:“不知道我的血肉能不能代替你的,我好歹是神树选中的人,就是不知道我恢复得能不能像你一样快。”
林臻从破碎似地方爬了出来,将手中的心血涂抹到胸口上,一点点地借着杂乱的树缝攀到了落日被束缚的地方。
她紧紧抓着落日胸前的树枝,眼睛和枯枝中落日的眼睛平齐,额头抵在上面,说:“如果这里真的是堕神的地方,也该让她的信徒替她受过才是。”
她的眼神清亮,但举动却是十分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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