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夜静雨歇,风疏云淡。
大理寺卿林居正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回身低声喝道:“你喊什么?不怕别人听见?”
唐橘抱剑而立,面容隐于灯火暗处,带着腾腾怒意。
“这件事难道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林居正沉声道,“除非你查出真正的凶手。”
“我去宫中将所有的禁卫盘查一遍。”
林居正斜睨了她一眼,“这个案子以刑部为主,就是因为政事堂考虑知宜和大理寺牵连甚深,让我们避嫌的意思。”
“这是见鬼的避嫌!”唐橘啐道:“其他人落井下石也就算了,关键时刻,叶大人为何要帮着刑部倒打一耙,这是何意?”
“闭嘴!”林居正斥道:“叶大人自有他的考量。”
虽然他并不明白叶蕴之为何要这么做,但还是下意识地出言维护。
“那刑部查出什么来了?”
林居正无言。
唐橘掌拍桌子,“知宜说有,那就肯定有。怎么会查不到?刑部摆明是敷衍了事,借机发难。”
林居正道:“你嚷嚷什么!若被余寺正听见,告你个亵渎朝廷,你吃不了兜着走!”
之前因为云娘滚钉板的事,唐橘得罪了大理寺寺正余则光,被他明里暗里下了诸多绊子,若不是靠着林居正一直袒护,她早就被撵出去。
“那也不能干等着,坐以待毙吧!”
林居正望着窗外,树影婆娑,不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声,此时已是三更天。
唐橘垂首沉思片刻,幽幽问道:“大人给我句实话,叶大人如此行事,是不是太子授意?”
“太子殿下在朝上为了任知宜触怒陛下,如今他连皇后娘娘都见不得,东宫又被禁军围了,你怎地还要生这种怀疑?”
唐橘吁了口气,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忧愁,“那就是说,连太子都没有办法?”
林居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此事牵连实在太大。”
唐橘冷笑道:“说那么冠冕堂皇!不过是因为朝廷上下都觉得,用一个女官的命换边境安宁,是个极划算的买卖。”
林居正不置一词。
唐橘呼了口闷气,提起剑,踢门而出。
“你去哪儿?”
“找人想办法去!”
唐橘头也不回,奔入无边夜幕之中。
————
子时。
景随立于景府后院的石桥上,望着塘中败落的荷叶,枯枝被骤雨拦腰打断,一头歪进水中。
“你特意在这里等我?”景郦走近。
景随攥了攥拳,哑声道:“父亲!”
“呵!难得你会喊我一声父亲!”景郦面色平澜,“为了任知宜?此事已成定局,我亦无能为力!”
“她不过一介弱女,你不能放她一马?”
“呵!”景郦冷笑,“她阴诡狡诈,可算不得弱女子。”
景随双眉紧锁,“之前柳德陷害太子一事,你明知道他在暗中的动作却假作不知,任由太子和知宜周旋其中。现在时过境迁,你却又要置知宜于死地。”
池塘水尚未结冰,几条小鲤儿在边上缓慢地游动。
景郦像往常一样,投了几口鱼料儿进去,鲤儿们立刻拥上来,鼓动着小嘴儿吃食儿。
“柳德作茧自缚,终成败局。世家的势力越来越大,迟早会威胁到京城的朝堂。权力之道,重在制衡,任何一方的势力膨胀开来,都不利于大胤的长治久安。”
景随神情微动,似有所感,“你并不希望安王取代太子?”
景郦手下一顿,整个身体越过凭栏,将鱼食洒得更远一些。
一群鲤儿抖了抖身子,焦急地想要游过冰冷的池水去抢夺。
“太子本可以成为一代明君,可惜过刚易折;至于安王,败就败在贤妃与江南世家牵绊太深。”
“呵……”,景随嗤笑,“所以,这皇位该由父亲来坐。”
“逆,子!”景郦横眉以对,目光森然。
他眯着眼睛望过来,“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有一日想过要做那万人唾骂的乱臣贼子。”
景随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嘴角高高地扬起,“父亲自然不会谋反,因为你要在天下文人面前立清正之姿,你要得到百姓的赞颂,更要青史留名。你只会暗中操纵着朝廷的权柄,排除异己,掣肘皇权。”
景郦阴下脸来。
景随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究竟我要如何做,你才肯救任知宜?”
景郦神色复杂地瞥向他,“你心悦于她?”
“与此无关!”
“随儿!”景郦轻声唤道:“为父如今只剩下你这一个儿子,未来景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娘在天之灵看着,也不希望你我父子之间势如水火。”
难得的温情,令景随心中一动,“你答应帮我救人了?”
月辉洒落水面,倒映出鱼儿竞相争逐的样子,水波荡漾,现出涟漪。
景郦轻轻拍了拍景随的肩膀,和言温语道:“你若肯放弃追查你大哥的死,不要继续留在翰林院,为父便保她一命,只不过她终生不能再踏足京城。”
景随一怔,继而冷笑三声。
缘该如此!他本就不该对某些人心存幻念……他不发一言,径直拂袖而去。
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景郦双眸黢黑,深若幽海。
景随步出景府,白日里的雨渗入土中,渐渐地散出湿潮之气,寒意逼人。
夜色蒙蒙之中,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景公子!”
来人见礼,姿仪俊逸,正是长公主之子,户部侍郎苏叶。
————
苏叶引领着众人进到别院,穿过一片竹径,推开柴门。
掌上灯,众人环顾四周,室内是普普通通的农舍布置,灶台连着石炕,上面罩着一张硬邦邦的席子,墙根里堆着几垛木柴。
苏叶冲了一壶热茶,为他们斟满杯。
“苏叶!有话快说!”唐橘喝道。
景随缓缓开口,“这里不是苏家的宅子,而是太子的别院。这么晚了,苏侍郎将我们几人聚于此处,是何意?”
屋里坐着六人,除了苏叶,还有唐橘、景随、宝珠、霍思修和韩少初。
苏叶道:“再过两个时辰,便是陛下定下的“五日之期”的第二日,我知道大家都在探查任知宜的案子,不知可有收获。互通有无,总好过单打独斗。”
唐橘面露狐疑,“你不是一直讨厌知宜?”
苏叶不自然地呵呵一笑,“同为东宫效力,她出事,我也心急如焚啊!”
唐橘翻了个白眼,摆明不信。
韩少初悠悠道:“首先,公主之所以厌恨知宜,是因为鸿胪寺卿祁冬阳买通了公主身边之人。其次,那夜禧宁宫起火,床幔四周曾被泼过火油,可见是早有预谋,十之**是禧宁宫自己的人干的。另外,据说李公公他们当晚去鸿胪寺时,恰逢祁冬阳不在,又白白耗了些时辰。”
屋里久未有人住,韩少初觉得寒气直往腿上蹿,拢了拢身上的皮裘,“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短短一日,韩公子就查到这么多,实在辛苦!”苏叶点点头,“听公子的意思,是觉得祁冬阳有嫌疑?”
“只是怀疑!”韩少初耸耸肩。
苏叶转而看向唐橘,眼神多了几分热烈。
唐橘撇了撇唇,“我去过北衙监门卫找了庞大海,他按照知宜所说的形貌探查过,北衙和禁军中,共有三十四人符合特征。”
“不可能会是庞统领的手下干的吧?”霍思修呐呐道。
景随缓缓道:“谨慎一点也好。”
唐橘继续道:“三十四人太多,时间来不及,逐一探查已是不可能了,我从中选出最有嫌疑的三个,恰巧都出自禁军。”
“凭何判断?”景随问道。
唐橘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不发一词。
霍思修和宝珠不明所以。
韩少初朝手里哈了口热气,轻笑道:“我猜唐橘的意思,是这几人或多或少都与景相有关吧。”
“唐姑娘不用顾忌景某,我与他早已形同路人。”景随道。
唐橘又看向苏叶,对方朝她点了点头,她方开口道:“这三人的家族都曾犯过错事,后来是因为景相提携而重回朝堂。走水前一日,禁军换过一次布防,将三人所在的巡逻换到禧宁宫附近。”
“禁军如何解释?”
“庞大海去问过莫千山,他说只是寻常的例行换防,历来是每月三次。”
唐橘继续道:“我打算先去这三人家中探探。”
苏叶忙道:“天亮之后,我陪你去。”
见唐橘迟疑,又道:“以我的身份,容易入府。”
唐橘默然,算是应下。
苏叶道:“我奉殿下之命,请诸位前来,就是转告各位,不要焦急,他会想办法解决此事。”
宝珠一直没说话,此时突然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太子有办法,能让我进去先见见我家小姐吗?”
“暂时不能!”
宝珠嘤嘤地哭起来,“老爷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了,小姐又要受这牢狱之苦。”
韩少初面色沉凝,“我昨日送进去的打点银子被全数退了回来,那里是刑部死牢,关的都是将死之人。冷室寒衾,不知道她扛不扛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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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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