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实在是太多人了,人来人往的,半夜直升机又送来了最后一波伤员,闹了一夜,安德鲁没怎么睡,索性也就起来了。
勒罗伊昨天半夜才下班,早上七点半准时到医院和波顿、科林交班。安德鲁看勒罗伊脸色,感觉他没休息好,再看波顿医生和科林医生,两个人熬了个大夜抢救第三波伤员,脸色比勒罗伊更差,一副要升天的样子。
米哈伊尔是士兵,昨天晚上是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帮忙的,早上他没有作战任务,但要训练,没有跟勒罗伊一起来。没有了人形翻译器,勒罗伊和波顿、科林交班不像是在交流,更像是波顿医生单方面在输出。
勒罗伊垂目听着波顿医生讲话,安德鲁不知道勒罗伊听进去了没有。昨晚情况紧急,勒罗伊动作麻利、怒目瞪视他,让他去冲洗伤口的时候让安德鲁想起邻居家那个风风火火的医生,对着她不愿意那么早去学校的儿子喊道:“快点吃!我去上班顺便送你去上学!”可今天早上勒罗伊又恢复回安德鲁第一眼见到他的那个状态。
安德鲁回想了一下勒罗伊昨天傍晚,站在太阳落山前最后一抹余亮的天空下,直升机的扇叶吹起他的衣服和头发,但他人仿佛不在现实里。
波顿医生讲完夜班的情况,以为勒罗伊会像原来一样没反应,准备直接走了,出乎意料的,勒罗伊问了一个问题。
勒罗伊指了指自己的头和脸,波顿医生很快反应过来:“你问那个Ⅲ度烧伤的啊。”波顿医生把勒罗伊带到大厅另一头安静的角落,角落里孤零零地放着一张床,“现在医院爆满到床都摆到走廊和大厅了,实在是没有独立病房,只能单独放在这个远离人、没有太阳的角落。这是他昨晚出手术室后的液体出入量记录,烧伤你比我专业,如果还有什么要观察的指标你都写在上面,晚上我按你写的继续关注。”
勒罗伊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烧伤患者。
波顿医生:“什么意思?你要跟踪负责这个患者吗?”
勒罗伊点了点头,在液体出入量记录表的空白处快速写下“水肿回收期”、“10天”。
波顿和科林虽然不是创伤修复的专业,但是上学的时候也学了一些烧伤的知识,知道烧伤的急性感染最容易发生在水肿回收期,因为回吸收过程中有可能将水肿液中所含的大量有害物质带入人体。这些物质不仅使人体抵抗力下降,而且会促使全身炎症过度反应的发生和发展。更糟糕的是,机体免疫防御系统受到烧伤的严重打击,也处于紊乱状态,难以消灭有害物质。而水肿回收期一般是在伤后3-10天。
波顿医生苦笑道:“护理一个大面积烧伤患者要好几个人共同努力,日夜监控,你确定你能10*24小时都在吗?你要不要晚上先跟他商量一下?”
勒罗伊垂下眼,在纸上又写下了“24”。跟相同专业的人沟通,就算只写两个数字,他们也能迅速明白,勒罗伊的意思是,他至少要看护烧伤患者24小时。
科林小声点:“术后24小时的休克期也非常关键呢。”
波顿还想说什么,跟勒罗伊对视了一眼,波顿突然哈哈笑了一声。
他看到了勒罗伊眼底的决心,有种就算被打断腿他也要来决心。
波顿拍了拍勒罗伊的肩膀:“我支持你!有需要的话晚上我会帮你解释。科林!走!回去睡觉!”
波顿走的很快,科林急忙跟着他往外走,还不忘回头挥手跟勒罗伊说了声拜拜。
昨天直升机送来三波伤员,勒罗伊只帮忙处理了两波,没见过第三波伤员,他看了看大厅里现有的四十余名士兵的脸,大概清楚了,昨天送来的伤员中只有三分之一受伤较轻的留在大厅,其他的应该在楼上的专科病房,除了原本他负责的那十几个轻伤员,剩下那些生面孔应该就是从楼上被替换下来的。
勒罗伊认真翻看记录本上那些伤员的名字、伤势和治疗记录,果不其然,都和他原本负责的那十几个人一样,要么是不致命的轻伤,要么几乎可以说是在医院等伤好。
当他和科林这种还没从医学院毕业就志愿参军的医学生一起搭档负责大厅的伤员时,当他看到主管一整个一楼的波顿医生充满深意的眼神时,不就猜到了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吗?
勒罗伊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依然毫无波动,这种过分的“保护”等同于对他能力的不信任,勒罗伊心里并不舒服。
勒罗伊先检查了一下那位Ⅲ度烧伤的士兵,他仍在昏迷中,生命体征平稳。接着他检查了一下昨天刚到的那批伤员中,波顿和科林标记需要特别关注的几位的伤口,有几个人的伤口有渗液或出血,还有一个伤口裂开的,勒罗伊都帮他们一一处理、缝合,那些士兵都很有礼貌地勒罗伊道谢,可轮到那些之前就在的士兵,他们对勒罗伊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虽然勒罗伊一直没有表情,但安德鲁明显能感觉到勒罗伊走到那些士兵那边时,嘴角是紧绷的。
医生检查伤员伤口时,不可避免要触碰到伤员的皮肤。那个刚刚被勒罗伊掀开纱布检查伤口的士兵埃温屈着一条腿,跟旁边几个人传递了个意义不明的眼神,冲勒罗伊道:“喂,你摸我,将军会不会生气啊?”
埃温跟旁边几个人都哄笑起来,勒罗伊冷着一张脸在记录本上写字,没理他们。那几个人仗着勒罗伊不会说话,没法反驳他们,说话愈发过分:“将军怎么舍得让你来男人堆里工作呀?还是你在医院也接了‘私活’?”
昨天新来的伤员耳朵都竖了起来,其中床位离以前的伤员最近的迪伦问:“将军?哪个将军?”
埃温嗤嗤笑了起来:“皮特将军退休了,现在整个阿佧只有一个将军,还能是哪个将军?”
安德鲁和其他新伤员脸色均是一变。
安德鲁没想到这么快就知道了勒罗伊“夜班工作”的工作内容和工作对象:“你是说三王子?”
埃温:“在这只称呼他为将军。”
有新伤员嘟囔道:“真的假的啊……”
埃温:“整个军营都知道。”
“要是整个军营都知道,我们怎么可能没听说?”
埃温扯了扯嘴角:“你在这呆两天就知道为什么整个军营都知道了。”
勒罗伊记录完埃温的情况,走到下个人的床边,那个人也是昨天新来的,不清楚情况,怕惹上麻烦,但又不知道勒罗伊跟将军感情怎么样,不敢得罪勒罗伊,往床里缩了缩,讪讪一笑:“我自个看了,我没什么事,不劳烦您了。”
旁边有些人发出不屑的嗤笑,觉得他太怂了,有的人在心里默默做笔记:学习了!原来还有这种应对方式!
勒罗伊没什么反应,他本来就不能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抬步就走到下一个人那,先跟床上的人对视。如果床上的人没什么反应,他就做他的本职工作帮他们检查伤口;如果床上的人表示拒绝,他就去下一个人那。拒绝的人都是新来的伤员,话大都说的比较委婉,只有一个人反应很强烈,就是那个床位离旧伤员最近的迪伦,他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厌恶:“恶心,别碰我!”安德鲁听不下去,忍不住出声道:“迪伦,闭嘴,医生是在工作。”
以埃温为首的几个旧伤员嘿嘿笑了起来,没说什么,但也够恶心人的了。
安德鲁是迪伦的队长,像对弟弟一样照顾他,迪伦看在安德鲁的面子上脸色难看地闭上了嘴,从枕头下掏出手机,臭着一张脸玩手机。安德鲁看了埃温那伙人,但他没立场去阻止那群人的笑。
因为安德鲁的声援,勒罗伊看了眼他,突然皱了皱眉,快步向安德鲁走去。
埃温那伙人起哄道:“哦~医生找到了他的兼职对象~”
“医生之前怎么不找我们兼职啊~”
“肯定是因为你不够帅啊~”
勒罗伊走到安德鲁面前,作手势叫他站起来,安德鲁不解但照做,勒罗伊又点了一个人,也叫他站起来。
埃温那伙人起哄声音更大:“哦~~原来要同时打两份工啊~”
“医生忙得过来吗~~”
“两个人还好啦,三个人就招待不周了。”
“嘻嘻嘻,可以用手呀~”
勒罗伊指了指安德鲁,又指了指另一个人的床,指了指那个人,又指了指安德鲁的床。
安德鲁:“你是让我们换床位?”
勒罗伊点了点头。
那人不太情愿睡别人睡过的床:“凭什么?”
勒罗伊指了指安德鲁的手臂,又指了指大厅另一头躺在墙角的Ⅲ度烧伤伤员。
安德鲁不解,那人不耐烦地坐下,抱怨道:“有够麻烦的。”
安德鲁耐心道:“没事,你用写的。”
安德鲁接过勒罗伊的记录本,念了出来:“烧伤不能晒太阳。”
原来是勒罗伊刚来上班的时候时间还早,天还阴着,这会太阳升高,勒罗伊才注意到安德鲁的床位会晒到太阳。
那人看了看安德鲁小臂外侧大面积烫伤,环视一周发现就自己这个位置不靠窗、又在墙角,晒不到太阳,他默默站了起来。
安德鲁拿起自己的外套,路过的时候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谢了,兄弟。”
那人小声道:“没事。”
勒罗伊负责的本就是轻伤员,旧伤员们都是在养病,新伤员们很多不让他碰的,因此勒罗伊很快就完成了早上例行的检查,去药房拿了点抗生素和镇痛类药物发给伤员们后,坐在大厅另一头那个Ⅲ度烧伤伤员旁边的椅子上补写检查记录,就没什么事了。
游离。安德鲁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勒罗伊的状态。
勒罗伊静静地看着窗外,窗外绿树成荫,阳光明媚,小鸟们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大厅里人声鼎沸,他却仿佛不在这里,甚至眼睛聚焦的不是窗外的任何一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
安德鲁昨晚本来就没休息好,闭着眼睛想睡一会,旁边埃温那伙人一直在聊那点事。
“不能说话的话,晚上房间岂不是很安静?”
“我还是喜欢会叫的,更带劲。”
安德鲁烦不胜烦,决定去领午饭躲一会清静。安德鲁站起来才注意到,勒罗伊还保持着看向窗外出神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小时。
安德鲁起身朝勒罗伊走去:“我去领午饭,一起去吗?”
勒罗伊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直到安德鲁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坐在椅子上自下而上看着安德鲁。安德鲁又重复了一遍:“吃午饭吗?”
勒罗伊瞟了眼大厅正中的时钟,轻轻地摇了摇头。
安德鲁看了眼站得远远地边玩手机边等他的迪伦,对勒罗伊道:“迪伦他,年纪还小……”安德鲁说的很委婉,“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多样的,所以不太理解,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
安德鲁不用转头就知道迪伦的反应,手在背后对迪伦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迪伦才止住气哄哄准备冲过来干架的脚步。勒罗伊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安德鲁:“那我先走了啊。”
饭点的时候食堂的人会送一车做好的盒饭来医院,安德鲁帮几个行动不便的兄弟领了饭,外面阳光正好,安德鲁索性穿了件外套遮住自己烧伤的手臂,拿着盒饭蹲在外面的树荫下吃饭。
刚吃几口就发现窗户里的勒罗伊站了起来,安德鲁好奇他要干嘛,多看了两眼,发现勒罗伊竟然跟着一个穿着亲兵服装的士兵走了,难道埃温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餐具接触盘子的声音。勒罗伊没什么食欲,吃了两口就要放下筷子,对面的男人命令道:“多吃一点。”勒罗伊顿了顿,用筷子夹起一小撮米饭入口,吃完就准备站起来。
“坐下。”
勒罗伊坐回椅子,看着芬戈尔从每盘菜都夹了一点到他碗里:“碗里的吃完才许走。”
勒罗伊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
芬戈尔问:“今天忙吗?”
勒罗伊自然无法回答他,芬戈尔盯着勒罗伊埋头吃饭的侧脸,从他的表情猜测问题的答案:“今天应该不太忙,前线暂时不会再送受伤的人回来了。”
芬戈尔自顾自地自问自答:“早上做了什么?还是挨个例行检查?”
芬戈尔注意到勒罗伊的袖口沾到了点墨水:“你会写他们的病例吗?有机会看一下你写的字。”
芬戈尔顺着勒罗伊衬衫的袖口,看到勒罗伊衬衫的领口,最后看到勒罗伊下巴和脖子之间那道没消的勒痕。虽然勒罗伊把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面那颗,但那道勒痕太高了,衬衫的领子挡不住。
芬戈尔的手指碰到那道勒痕的一瞬,椅子发出与地面摩擦的难听嘶哑,勒罗伊猛地站了起来,但芬戈尔比他动作更快,在勒罗伊起身的那一瞬抓住了他的领子,让他坐了回去。
“吃药。”
勒罗伊压抑着呼吸把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一瓶盖药品倒进嘴里,端起药旁边的水,仰头一饮而尽。
芬戈尔用力的手指放松,用指背轻轻地摸了摸勒罗伊的脸,知道他已经坐不住了:“晚上记得准时回来吃饭。”
这句话是允许他走了,勒罗伊快步走出去,等候在门口的亲兵迅速跟上。
按出场顺序
A 安德鲁
B 波顿医生
C 科林医生
D 迪伦
E 埃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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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班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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