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驱马的小厮扭头,原本想隔着车帘叫祝昱清,但一阵风吹过,车帘掀起了一部分。
他恰好看到平日里不喜与人肢体接触的大人,正被沈景雪用手捂着耳朵,姿势好不亲密……
小厮脑子一抽,伸手拽着车帘扯下来,生怕里面的人干什么被旁人给发现了。
这动静并不小,祝昱清回过神,拿下捂住双耳的手,“外面怎么了?”
小厮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和自己说话,“大人,前面被堵,不停下清理积雪走不了。”
祝昱清从马车上下来,小厮立马翻出斗篷给他披上。
来时的路都没遇到积雪,这儿的明显是有人铲了堆积在这儿的。
祝昱清环顾四周,视线在落到酒楼二层时,瞥见上面一间房的扶手上有一处雪只有薄薄一层,而旁边的雪则是很厚。
他朝酒楼那边走过去,马车上沈景雪看到也一同跟了过去。
酒楼里空无一人,这一件件事足够证明,这些皆是有意为之。
来到积雪较薄的那一个房间,祝昱清就看到桌上还放着一杯茶水。
他伸手摸了两下,还是温热的,看样子原本还在屋里的人刚走不久。
许是看到他坐着的马车来了,这才离开。但借住这一场雪来困住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祝昱清正想着,就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稍稍转身,只见那人走到他所在的房间门口时,将门上了锁。
敢在京城对他动手的官员,不会有哪怕一个。眼下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只会是朝廷以外的人。
并且,这人还和朝廷中的官员没有任何关系。
祝昱清倒不着急离开,他走到窗台旁边朝下望了一眼,下面的积雪还得清理一阵。
若是想离开,只需从这儿跳下去即可。但雪还没有清理完,留在这儿陪那人玩玩也不错。
屋内并没有供人取暖的手炉,担心沈景雪会生病耽搁事儿,祝昱清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他身上。
沈景雪正欲拒绝,就对上祝昱清那双不容他反抗的眼神。
祝昱清坐上椅子,视线不经意落在沈景雪脸上,“在我身边已有几日,这段时间你可曾想起过什么?”
沈景雪顿了顿,垂着眼也不吭声只是就这么安安静静坐在他身旁。
察觉到沈景雪的低落的情绪,祝昱清皱了下眉,沉默两秒还是叹气安抚,“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不着急,记忆总会有恢复的那一日。”
沈景雪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攥,他再抬眼看向祝昱清时,就瞥见这人眼里有的不过是一丝丝同情。
这丝同情太惹人难过,他不想面对这一点,只看了一眼便很快移开视线。
祝昱清留意到,并未多想,只当沈景雪害怕。依他所见过的人,往往失去从前记忆的人,会对以前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
被关了一刻钟,门口又传出一阵脚步声。外头的人交谈一阵,随后下定决心一般,将门重新打开。
瞧见门口站着的都是姑娘,除了在最前面的姑娘脸上还算镇定外,面对他都有几分紧张。
祝昱清心里有了一个猜测,这几人是拦错了人。
站在最前面的姑娘,额头点了朱砂,脸上还蒙着一层薄面纱。
她朝祝昱清拜了拜,说话时语气又轻又缓,“大人恕罪,民女庄时念,姐妹几人嬉闹,错把大人关在了这屋里。”
祝昱清并不信这套说辞,但还是“嗯”了声。
这儿稍冷,瞧她们也承认是关错了人,祝昱清从椅子上起身,握住沈景雪的手腕便想带着他走。
沈景雪视线落在手腕上,祝昱清的手心虽说隔着一层衣裳,但那温度几乎要将他烫到。他那一颗原本已经冰凉的心,也被捂热了一点儿。
庄时念看祝昱清想走,犹豫两秒还是上前挡住他的去路,“若是不急,大人不如让我们用舞赔罪。”
祝昱清半眯了一下眼,若说方才她们是拦错了人,那现在便是将错就错。
尚且不清楚这几人想做些什么,祝昱清想了想,思索着随她们一起将错就错,“若是你们一会儿舞不够好,浪费了我的时间,可知结果会怎样?”
庄时念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比平常姑娘要娇艳的一张脸,“还请放心,我们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祝昱清内心并没什么感觉,但还是朝她笑了,“既然如此,那便看看,准备好暖手炉再带路吧。”
引祝昱清到酒楼雅间入座,庄时念转身朝搭建起的高台上走。她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没了刚刚的顾忌。
姑娘们翩翩起舞,将爱恨离别用用一曲舞表达出来,一旁的琴音更是为之附上一层伤感。
其中一个姑娘,跳到最后经过祝昱清身旁时,朝他抛了一下衣袖。长出半米的衣袖,轻飘飘落在祝昱清肩膀上。
上面的胭脂味有些刺鼻,祝昱清半眯了下眼,还未说什么,肩上的衣袖就被沈景雪拿了下来。
看沈景雪起身将那衣袖握住归还给姑娘,祝昱清怔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
听到祝昱清笑出来,沈景雪疑惑扭头。但看他神情不同以往,心底的疑惑又被其他情绪取代。
祝昱清将摆在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眼下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对眼前的人付出一片真心求来珠子。
被归还衣袖的姑娘,耳根都红透了,她脸色不太好,今日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抛媚眼给瞎子看。
琢磨着是时候了,祝昱清放下暖手炉,从垫子上起身故作要走。
“祝大人,还请留步。”
庄时念说着,按住琴弦。她从高台上扯着彩条下来,稳稳落到祝昱清跟前。
祝昱清,“还有事?”
看祝昱清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庄时念攥了下手,修长的指甲几乎要划伤掌心。
她自认没有谁能看到这一曲舞不动容的,即便不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情绪,也不应当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深知传闻中祝昱清并非好人,但她们也能是被利用的一把利器,不管是所经历的事,还是这副皮囊。
想到这儿,庄时念眼神慢慢变得冷淡,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外衫上系着的衣带。
祝昱清默了默,在她脱掉外衫之前打断,“我本以为你并不愚蠢。”
庄时念愣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动了动嘴唇,过了好半晌还是问,“敢问祝大人,看到刚刚姑娘们跳的舞,有什么想法?”
祝昱清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先看向她手腕处别着的发带。
庄时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犹豫两秒后,还是将发带取下,里面藏着一把匕首。
把匕首丢在地上,庄时念只觉得心里计划好的事情都被打破了。
她再次问出口时,已经没了刚刚的把握,“敢问大人,你看到姑娘们的舞,可有什么想法?”
除了他和沈景雪,这儿皆是年轻女子。即便这姑娘现在已经不自觉流露出胆怯,但同外面其他人相比,已经要好上很多。
想到这儿,祝昱清用手扫了下被姑娘用衣袖触碰过的肩膀,“要想法?你们折腾这么一番,无非是想跟着我一同前去西域。”
庄时念愣了一下,被祝昱清看透这一点,她倒是有些吃惊。不管她怎么回想,都想不出哪里出现问题。
再记起祝昱清刚刚的动作,她只觉得脸红,这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被羞辱了。
沈景雪同样也看到了,但他清楚一点,这不过是祝昱清故意想让人误会。
祝昱清望向高台,经历的事情一旦多了,他便能看出很多破绽。
就比如,上面的高台上一定还藏着人,目的无非是达不成目的就下杀手。
顺着祝昱清的视线看过去,庄时念深吸一口气,自知是瞒不过眼前的人,她不打算再反抗,“上面有埋伏,我们本想对大人动手。”
祝昱清料想到了,旁边的沈景雪眉宇轻皱了下,只觉除了身旁的人之外,其他人的心都难以捉摸。
庄时念看了眼祝昱清刚刚坐的地方,“其实,我们一开始并非要这样。但计划被打破,知道屋里的人是大人后,便决定取而代之。因为……听闻西域的人给了祝大人城池。”
祝昱清不打算解释,他手里的确有西域送上的麻纸图。至于别的,眼前这几人没在茶里面下毒,便是今日做的最对的事情。
庄时念话锋一转,“我们知错了,大人可否收下我们?”
祝昱清看她一眼,若眼前的人发带内没有别着匕首,恐怕他不会留下用这种方式的人。
女子能够利用的优势,可以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也可以借身段柔软在武功上更近一层,但独独不能用脱衣。
另外,对于西域的人是如何让她们记恨上并且演出那么一段舞的,他并不感兴趣。
但将这些人留在身边,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京城的人只知他奢靡享乐,若是再将姑娘们带出去,怕是会多上好色这一点。
在燕国名声越差,他带着这些人去西域城池就越安全,而西域想勾结的其他蛮夷之地就会越不想同西域合作。
可以一举两得的事情,他没必要拒绝。
看到祝昱清同意将她们留下,庄时念眼眶一下变得有些酸涩,她将随身携带的一张图拿出来递过去。
“这是我们到西域画下来的。”庄时念为祝昱清指了下其中几处打勾的地方,“这里很容易被人设下埋伏。”
庄时念说着,又顿了顿,“虽然不清楚大人收到的城池具体是哪儿,但西域每一处我们都走过一遍。”
祝昱清看了眼,“为何要画下来?你们分明可以记住,这样做岂不是给别人留下把柄。”
庄时念一愣,显然没想到面前的人会这么说,“还请祝大人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担心凭口头说出的话不足以让人信服。”
见她误解了刚刚的话,祝昱清无奈,“不止因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还有一点,这可以是你们的利,除西域里面的人,你们是最熟悉那儿的。但若是将这东西交出去,你们便失去了优势。”
庄时念再次愣住,等她反应过来后便觉得自己做错了太多,眼前的人只这一会儿,便教会她不少。
缓和一阵,庄时念继续,“其实,我们原本等的并非是大人,而是另外一个人。”
说到这儿,庄时念眉头紧紧皱起来,“但直到现在,那个人都没出现。我们错认了马车,这才发生今日的事情。”
祝昱清轻轻挑眉,果真同他之前所想的一样,这几人一开始想拦下来的并不是他。
事到如今,没有再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庄时念缓缓开口,“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等的人姓孟,但我们并未见过他,只知他是朝廷的孟大人。”
祝昱清了然,她们所说的人恐怕是孟正风。
只是孟正风被降了职,眼下皇帝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不能再出现。
不打算同这几人解释,祝昱清从看了眼窗下,见雪已被清理的差不多才开口,“这一路上,你们要做的只有一点,安生跟在马车后面。”
庄时念点点头,“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