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秧侧过身子,眼神冷漠瞥向印着全家福的挂历。
硕大的年份占据四分之一篇幅,4月3日的日期被用红笔圈起,右上角画了个蛋糕简笔画。
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女人,从冰箱里小心端出白色蛋糕盒,笑吟吟道:“我们小秧又长大一岁,以后就是大人了。”
关秧没有接话,待她走进厨房关上玻璃门后,在男女略微模糊的谈笑声间呆立了几分钟才不可察地颤动两下眼睫。
关秧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她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构想过这个场景,正常人面对,失而复得的状况应该是满心欣喜,然而此刻,她内心却一片死寂,毫无波澜。
思绪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飘远,大脑仿若被抽空,又感到堵塞,被塞满到无一丝空隙,所有记忆被打乱交织密布在脑中,连父母名字都想不起来。
厨房的玻璃门被再度缓缓推开,保养得宜的中年夫妻先后走出。
男人将手中的碗轻轻放下,看向站着的关秧,目光温柔笑着说:“我们寿星怎么还站着。”
寓意着福寿的长寿面点缀葱末,飘出鲜香的气味。
关秧胸口陡然生出一阵憋闷,她想回答,却如鲠在喉,思绪混沌,半个字也吐不出。
“快去洗手,等会晚了你又急。”女人轻轻推了她腰侧。
关秧顺着她力道被推到洗漱盆前,对上镜子里自己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微微发懵。
脑中忽的冒出个问题:
我现在几岁?
关秧尝试思考,脑海中却逐渐缠上乱七八糟的线。记忆急躁地浮出,如一团乱麻堆积,堵得脑袋发胀。
关上门坐到马桶上,关秧沉下心,忍着胀痛一条条理顺,思维随着时间清晰,疼痛渐渐减轻。
阳光穿过窗户缝隙铺洒在地砖上。
关秧盯着自己的腿,一种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那些曾让她崩溃愤恨、痛苦至极的回忆,此刻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可她却出奇地平静,仿佛情绪被硬生生地剥离剔除。
这太古怪。
关秧走出卫生间,抬手掬一捧凉水洗脸,刘海被水沾湿贴在额前,与旁人不同,她生有一双纯黑色眸子。
书中曾多次描写,与翟胧卿那双永远自信、似井水的幽眸不同,她大约是预见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在深知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掉后周身抑制不住溢出脆弱情绪。
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无助,加上遭泪水洇透的无神黑眸,都在无声地撩拨,引得旁人内心的贪婪与恶意疯长,令他们更想掠夺她的一切,折辱她的尊严,碾碎她的人格。
关秧觉得自己反应实在太过平静了,这份平静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怪异,她就算是个听说这等悲惨场景的路人都会落泪愤怒,更何况这是她曾真正经历过的事。
明明记忆带来了彻骨的恨意,却又好似被无形的力量钳制,硬生生收敛了悲喜。
关秧手覆在胸前。
不知何因回到在得知自己是限制文女主的一个月前。
她这时才十八岁,高中二年级。
餐桌旁,关俞舟抬手轻推了下眼镜,低声担忧道:“孩子瞧着心情不好。”
“同龄人带来的一些甜蜜烦恼,老师那边我有交涉,先别提出来。”林凡边叮嘱,边拆开蛋糕盒,给蛋糕插上蜡烛。
关秧耳聪,听着二人的对话,略微思考便记起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回忆中的人如秽物般令人作呕,导致关秧神色愈发冷漠。
待她擦干脸上的水后走过去,林凡立马笑着拉到位置坐下,随后一顶钻石皇冠落到头上。
关俞舟早已拉上客厅两侧窗帘,林凡点燃蜡烛,伸手关上灯,知性的面庞被那一小簇跳跃的火光温柔照亮,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轻声说:“小秧,可以许愿了。”
双层蛋糕上巴掌大的翻糖人偶,是一位伸展双臂,面容含笑的芭蕾女孩,立于细碎星辰装饰中像只即将跃出水面的精美天鹅。
在男女交织的生日歌声里,关秧缓缓闭上双眸。
怎么面对深爱她的父母,内心都毫无动容。
就像所有喜怒哀乐在她回到关家后俱如尘烟消散,爱恨情仇似乎都成为过往,是为了告诫她一切重来吗?可她只是失去情绪,其它什么都没忘。
记忆中自己的情绪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关秧神色平静,缓缓回想那八个卑劣肮脏的人。其中,有三人和她同班,而上辈子十七岁的关秧心情糟糕,也正是拜他们所赐。
毫无交集的三人同时向她告白,每一张脸都在她的记忆中清晰浮现。
关秧对其他几个的长相一无所知,文中仅仅只是用了一些文字去描写他们的模样,可那些描述过于抽象,除去某些特征他们似乎共用一张脸。
小说内容更是充满了狗血情节,诸如俗套的替身文学,让人难以苟同。
他们权势滔天却爱而不得。
他们心怀不轨,百般讨好卖弄却永远得不到挚爱垂怜。
他们深知自己无力将天上皎洁的明月拉下神坛,而生长在泥土之上的野花,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野花柔弱无依,茎干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花瓣薄得犹如轻纱,因微风瑟瑟发抖,显得不堪一击。他们只需伸出手,便能轻易将其折断、碾碎。
明月依然高悬,他们怀抱残败的野花,像拥有过明月。
字字句句着实令人反胃。
关秧才不认为自己是野花。
歌声渐息,关秧睁开双眼,吹灭了眼前摇曳微弱的烛火,问:“爸,妈,我是你们领养的,对吗?”
关俞舟眼神微微诧异。
不过这件事并非什么秘密,且不说当初关秧亲生父母那边有交代,他和林凡也认为坦诚才是对孩子最好的态度,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对关秧隐瞒这件事。
关秧还在幼儿园时,就曾对自己是怎么来的产生过疑惑,彼时他们便挑了个合适的时间认真向她解释过。许是年纪小,孩子没记住,过了几年关秧也大了,夫妻二人又清楚详尽地告知过她,当时关秧抱着他们哭了许久。
本以为关秧已将此事释怀,没想到时隔四年,她却忽然旧事重提,还用这般冰冷的质问语气。
屋内的气氛短暂凝固,关秧已经尽力复刻记忆中的笑容了,但效果看起来很差。
林凡打开灯,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是,你几个月时就被我们带回来了,怎么了?”
关秧摘下皇冠,脸上勾起个笑,看着他们目光平静,“我亲生父亲翟江临,膝下有一女名为翟胧卿,是我的双胞胎姐姐。”
“我不是孤儿,为什么会被你们领养?”
林凡缓缓走到关秧身边,握住她的手,语气轻柔夹杂着失落:“小秧,我们知道的也不多。”
“我想和亲生父母谈谈,可以吗?”关秧说不来自己问这句话时的感觉,只是想,既然她是女主角,那么一切都该合围着自己转才是。
“当然。”这样回答,林凡却稍稍犹豫才打开电话,输入一个在心中记了十几年,但从未拨通过的号码。
那边拒绝接听后她紧紧攥住手机,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望着关秧神情间难掩悲伤,什么都没说。
关俞舟叹气,“先吃饭吧。”
他切下三块蛋糕,蛋糕很甜腻,林凡只尝了一口便放下叉子,手落在桌下久久不抬。
饭桌上热腾腾的菜肴散发诱人香气,关秧食不知味,坐在桌前眼神放空。
她不想复仇,林凡和关俞舟待她极好,关秧不愿他们再因设定走向死亡。
翟江临幼时将她弃养,眼下会愿意出手相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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