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你是谁!
一个遥远的嗓音从尘封的过去唤醒她模糊的记忆,她的眼神微微茫然了一下。
我是谁呢?
我只是一个、一个……无意识地抬手抚摸着发髻中的金属簪子,触感冰凉冷硬,她的手缓缓垂落下来,望向自己的子蛊。
他不能算是绝佳的人选。
其实他的基础素质不差。短短几个月并不系统的训练能促使他伪装成另一个人,证明了他有足够的学习能力和可塑性,第一次卧底就骗过了老手,他的心理素质也不差。
可是他没有目标,过于安逸的家庭环境和强势的父亲,使得他缺了一点心气。
说直白一点,他没有野心。
现在是为了妹妹,等妹妹身体好了以后呢,他要去干什么呢?
她想过把借命蛊的秘密与龙山铜简的事情告诉他,以此为牵绊,但是他不该背负那么多,他承受不住的。
老刘责备她不该将他选定为继承者,其实她没有,她只是希望在这件最重要的事情上他能帮上忙,这样对她和他自己都好。
可她不能说。
这个无所事事的小白兔,竟然胆敢来质问她到底是谁。
真是好笑。
“我是谁?”她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这个答案,你自己去找不是更好吗?”
说罢她就转身,继续在山林间行走。陆百姓浑然不知对方心理活动,暗搓搓地想她是不是答不上来啊?
狭窄的山路有时只能踏实半只脚,还有时前面就是一条一米长的鸿沟,跨不过去就落崖下,崖底深深,丢一颗石头都要好久才听得见回音。
“跟紧,注意力集中,重心分散四肢。”她叮嘱。
陆百姓尽力照她说的做,很快体会到重心分散的好处,不至于在脚下踩空时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而掉下去。
即便掌握方法,冷汗也浸透了他的后背,山风一吹,透心凉。
这下顾不上问问题了。他有理由怀疑她是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所以才故意选择这么要命的路!
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的风景忽然一变,前方是一条河,水不深,河面却很宽广,周围有平整过的土路。
有村子,有人声。
时夜不知从哪神奇地摸出一副框架眼镜,戴上,完全换了一副神情,有些局促羞涩又着急地与扎头巾的村民攀谈,时不时指指陆百姓。大意是自己是嫁到中国,带丈夫回来走亲戚,租的车翻在了路上,走了好远才找到人,要过河去找人帮忙云云。
村民开口就是带口音的彩云方言,接过一张毛爷爷,欣然拉了一辆带两个大轮子的木制平板车,再套上去两头牛。
“???”这超出陆百姓在当地生活的储备常识了。
时夜挽着他的手,让他挎着背包,俨然一对甜蜜新婚小夫妻。陆百姓跟着她站在牛车上,勉强稳住重心,然后就看这位大爷站在车头,驱使两头牛下河了。
真神奇。
被牛牛带着渡完河的陆百姓觉得怪有趣的,跃跃欲试还想再坐一次。
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像极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中国人。
时夜“呵”了一声,要了他的手机,掰断卡,连同自己的双双往河里一扔,随即强行把他拉走了。
“这是什么民族呀,他们也收人民币诶,拉牛过河怪有意思的,这是什么河,我们出佤邦了没,还在掸邦境内吗?”
过了一道河,陆百姓的话一下子多起来,表情也变得鲜活,好像把“陆奇”这个身份彻底扔在了河里一般。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这个村子后半日,就有人追到了这里,拿着塞冈的画像询问村民见没见过这个人。
蛰伏数月,时夜没有在此留下任何影像,这张根据徐翔口述的画像也只有几分相似。
去掉了标志性的短发,戴上框架眼镜,换掉性别,村民们看了直摇头。
“只有一对夫妻来过,女的比男的厉害,他们不像吸粉的,渡河走了。”村民们指着河对岸比划。
“男的长什么样?”老禾追问,他没有见过陆百姓,听村民描述那男的长得和塞冈没有相似,便以为自己早一步到了。
“就在这里等他们,从交易地点出山的两条路,都给我堵住。”老禾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个烟圈,一夜未眠让他的眼里满是血丝,更令他烦躁的是抓住的徐老头非要见到塞冈不可,扬言只要见到塞冈,他就把自己的全部境外资产和销售渠道都交给谭森。
这是要见塞冈吗?看徐翔那能吃人的表情,他是要把塞冈的喉咙咬断、心脏挖出来吃掉才对。
不过,老总倒很想收揽这个人,能隐忍多时为旧主报仇,仁义难得。跟着他一起消失的瞭望员,如果好用,老总也愿意留下。
老禾望着河水滔滔,心想以正常的脚程计算,不要多久他就该和对方碰面了。
老禾等待时,陆百姓已经快乐地坐上了雅姐友情提供的小摩托。
“我们真回去啦?”他的边民证落在吴敏那儿,还在发愁怎么补办才能过口岸,没想到证件会在雅姐这儿,雅姐怎么收到信知道要在这里等他们的!
他觉得时夜真是太神奇了,这会儿他已经完全忘记之前他问过的究极哲学问题,更好奇雅姐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
“债务人和债权人的关系,”她的声音合着风声从前头传到他耳边,“她的小店和房子都是我资助的。”
“哇!”
“不贵……”这是缅甸又不是北上广深。
陆百姓眨巴眨巴眼睛:“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资助她啊?
雅姐就跟在后头,他呜哩哇啦说话声音这么大,有点不好意思,像是在八卦人家,所以他问了一半就不吱声了。
雅姐却追上来自己说了:“夜师还救了我一条命,我丈夫孩子都死了,我差点就被卖啦!”
雅姐家原来在木姐市小有产业,日子过得不错。丈夫患上糖尿病后听人引诱,开始靠吸.毒缓解症状,大儿子看到父亲吸.毒,偷偷学着吸,还带着十一岁的小女儿吸,最后家里的厂子吸没了、车子房子都吸没了,丈夫病死了,儿子去贩.毒结果被买毒.品的人抢劫杀死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债主上门要把她们母女卖掉还债。
时夜对她来说就像天降的神灵一般。如果不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时夜,她一定带着女儿上吊死了。
“时夜那时候也是一个小姑娘呢,水灵灵的,她说跟着她走,能活,我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大话说多了也不怕闪舌头。”
雅姐不知道时夜当时在追着贩.毒的渠道往上查源头,中途意外知道了她儿子的事,然后决定来看看儿子的母亲还有没有用。
她以为时夜真的是路过。
时夜解决了债主的问题,替她另找地方安了家,但她并不做白工,她与雅姐签了雇佣合同,她的资助,雅姐是要还的。
“二十年,我可以为夜师工作二十年!”雅姐很自豪。
遗憾的是雅姐的小女儿在安家后不久就发现染了艾滋病,她想带女儿去中国治疗,女儿却和当地认识的朋友偷跑出去又吸.毒,因为吸食过量死了。
“贩.毒的都该坐牢,该杀!”女儿死了,支撑雅姐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时夜的一纸不知道有没有法律效力的合同。
她恨所有和毒.品沾边的人,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贩.毒制.毒的人都死绝,为此时夜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反正除了一条命,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这段经历是在中途歇息换装时,雅姐简要说的,她不需要陆百姓回应,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这些过往闷在心里这么多年,她独自咀嚼的滋味不好受。
“了不起。”陆百姓喃喃道。
雅姐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又摇摇头,不说话了。
她或许并不期待这句夸赞,但又希望能有人看见。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他想回去以后可以给她打钱。
雅姐点了点他的胸口:“小伙子,忘记我。”
陆百姓一愣。
时夜换了一身普通的衬衣加牛仔裤,随手将仓别腰上,闻言,抬头望了一眼发愣的陆百姓:“她说得没错,你没有见过她,更没有听过她的故事。”
“好。”陆百姓的心里酸酸的,乖乖点头。
雅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扭头用方言询问时夜这个蠢蠢的小伙子这几个月干嘛去了,他看着不像能帮时夜干事的机灵人呀。
“你猜。”时夜不语。
雅姐耸耸肩,不再问了。她在距离口岸两里以外就不再往前,时夜将陆百姓包中的微冲和她的仓拿出,熟练拆卸并包裹好,念念不舍交给雅姐,雅姐郑重接过,藏在车的暗格里,朝他们挥挥手:“下次见。”
陆百姓心想,我肯定不会有下次了。
口岸人来人往,太平繁荣的气氛让陆百姓在倍感亲切之际,居然有一点陌生和紧张。
尤其是过境接受检查时,看到穿制服的,他得努力按捺住想跑的冲动,这是残留的“阿奇”在作怪吧?
他那股紧张劲引起了边警注意,把他查得特别仔细,盘问了好久。
踏入国境,要不是害怕又被抓回去盘问,他一定会在原地用力蹦哒几下。
回来啦!
拿回米婶托人送来的自己的手机,“陆百姓”好像也跟着完全回来了,兴奋地开机、连网、给家里打电话!
“妈,我回来了!啊呀和你说了跟朋友去了很偏远的地方考察,缺基站,没信号,我好好的,没事!哎呀我都多大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有分寸。不说这个了,萌萌恢复得怎么样,让我听听她的声音,药没了吗?别担心,过几天就给你送来!”
瞧瞧,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完全不一样了呢。
时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嘀嘀咕咕打了一路电话,最后在亲妈的唠叨中不胜其烦挂断,神采奕奕望向她:“咱们现在去找段新雷吧!”
段新雷这次接电话很快,听说他竟然和时夜在一起,轻笑一声:“行啊,来我家吃个饭吧,吃完饭我们就去。”
这么友好?陆百姓知道他八成是沾了时夜的光,大着胆子问:“菜怎么样?”他嘴很挑的。
段新雷没理他,挂了电话。
陆百姓气呼呼:“求人吃饭就是这个态度吗?”
时夜慢悠悠拦了一辆计程车:“现在还早,走,回去收拾一下再走。”
“还收拾什么啊,赶紧去,吃完还有要事!”他完全不像熬了个大夜翻身越岭的状态。
时夜古怪看他一眼:“就你现在这样?”
我怎么了?
陆百姓望了一眼店铺橱窗玻璃映照下的自己。黑瘦黑瘦的,新换的一身衣服是雅姐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廉价地摊货,头发短得可见头皮,胡子冒出青茬,鞋上满是尘土,浑身上下都透着劳苦大众的酸楚。
这这这……陆百姓大受大击,不问她要带他去哪,麻溜上车:“收拾,必须好好收拾,刷我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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