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场大火。
如果只是山上的金塔遭灾,那还有的救,但是火焰先是沿着台阶一路往下蹿,点燃了山下的植被,然后又点着了存储香油和蜡烛的库房,火势一下子就得不可收拾。
“这一队帮还在寺里的兄弟去救火,这一队留下,保护丹威少爷!”一直默默站在队伍里的管家老田,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随着命令下达,所有人迅速开始行动,混乱的场面得到有效控制。
阿钟却痴痴望着这场火,迟迟不动。
真是艳丽无比。
将亮未亮的天色使得这场大火更添几分不确定性。在飘散的黑灰中,望着烈火金塔,跟随着凌乱的人群撤退,阿钟连脚下的路都不看,紧紧盯着叶深。
但是有人突然撞了他一下,阿钟回神,这才发现,叶深居然不见了,他突然凭空消失了。
阿钟顿时慌起来。
这个人抛弃了自己!
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很好的机会,他得抓住。
赶快想办法离开人群,只要找到机会!阿钟给自己打气。
这时候,木仓声突起。
阿钟的腿肚子不由打颤,他对这个声音形成了条件反射,一时居然走不动了。
有人在他跟前和周围,不知不觉将他挤出了撤离的队伍。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低声说:“往西北方向走,别回头。”声音很轻,他不确定是不是幻听,惊慌之中他摔倒在了路边的树丛中,烟雾弥漫过来,丹威在叫:“谁在开木仓,是谁要攻击我,杀了他,把他们都杀了!”
“我爸爸的人呢?他们都在哪!”
“寺里的囚徒出逃了,少爷放心,东家一定会把他抓回来的。”
这是管家老田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远,阿钟被撤离的人群遗忘了。
而他压根没看清那个救了自己的人的长相。他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接下来怎么办?这个在网络世界叱咤风云的中年男人茫然了。
叶深呢,叶深在哪里?
陆百姓并不知道会在这里遇上时夜。
任务都是垂直传达。雅姐消失后,他失去了联络员,和时夜不再有横向联系,这次来寺里有任务,是江英通过他手机中的木马传递给他的——和阿钟一样的套路,她也学会了。
他知道阿钟是重要的情报,警方重视对他的营救,派了一个代号“哑叔”的人去接他出来。而陆百姓的任务是从寺里拉一个人出来,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江英说那个人只要陆百姓一看见,就知道他是任务目标。
进入寺庙后,他感受到时夜的存在,判定决定起找她。趁失火的混乱中,他不动声色将外套反穿,身形一点点变化,顺手揪住一个人的帽子扣上——时夜教过他怎么快速利用手边的物品改换身份。
那个人忙着撤退,都不知道自己帽子掉了。
他将阿钟挤出队伍后,不再理会他,直奔时夜所在,中途敲昏了一个打手,换了他的装备。
子母蛊实在是方便。
然后就赤手空空遭遇了木仓战。
对面那个带着几个小弟的光头和尚看着怎么那么眼熟?陆百姓正在愣神,心想前东家帮还是不帮,一只手揪住他的后衣领,轻轻拽了他一把。
陆百姓的鸡皮疙瘩起来,他知道是谁,所以没有反抗。
在两方对峙中,他悄悄撤出来,望见了和他同样打扮的时夜。
许久不见,她又瘦了。
“吃饭了吗?”陆百姓冷不丁问道。
时夜本来绷着脸,被他一打岔,忽然有点想笑,极力忍住,瞪他:“闭嘴。”
陆百姓乖乖终止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眼尖地发现她胳膊上一个个针孔,知道这是必要的伪装,但还是忍不住皱眉,握住她的手腕:“我能做什么?”
时夜动作一滞,想抽出来,但忍了忍,最终没有,任他捏着,低声道:“先走。”她对这里的地形比他熟悉,脱离火并的人,带他七拐八绕,顺手将被他敲晕的那个打手一枪爆头。
陆百姓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
然后发现时夜在带他向失火的金塔方向奔!
你干什么,送死吗?陆百姓本来应该阻止她,但他只迟疑一瞬,便撕下一块衣角绑在口鼻处,跟在她身后冲了上去。
身在高处,烈焰熊熊,呛得人直咳嗽,时夜早有准备,她套上防毒面具,定睛凝神观察下面的局势,转头将身上的武器交给陆百姓,将剩下的手雷尽数抛出,“砰!砰!砰!”轰隆隆的爆炸声震得地动山摇。
“我们分头!”时夜将陆百姓往下推,“带走徐翔,问出内应!”
“你呢?”
“我还有事!”
“如果他不从,不留活口!”
她头也不回消失在火海中,金塔里有什么值得她拼命?
没有给陆百姓犹豫的时间,他站在高处观望局势,迅速锁定了目标人物。
徐翔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他说服了和自己一起被囚在这里的几个药人一起反抗,“塞冈”给他弄来了木仓支弹药,并且制造了这次火灾和接下来的连续爆炸。
丹威来这里的戒备是很森严的,这个儿子被谭森看得很宝贝,“工匠”的人大部分都用来掩护丹威撤离危险地域,他抓住这个空档期带着人从后门逃跑,没有想到后门把守的人手居然还在!
这才有了一场火并。
可是他带的这些小鱼小虾,三两下被打手们吓软了,如果不是从天而降的爆炸逆转局势,他说不定真的要死在这里。
死也比做一只白老鼠好!抱着这样的勇气,扔下没有子弹的木仓,抢过同伴手里的微冲,徐翔一个人一马当先,破门而出。
这时,遥远的呢喃在耳边炸响,一阵剧烈头痛使得他几乎晕厥,浑身控制不住颤抖。
这不是毒瘾发作,这是、这是赞多帕!
他没有因为火灾而离开寺庙吗?
徐翔如同癫痫发作一样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他的同伙也是类似情况,有的痴呆呆掉头往火里走,有的肚子忽然鼓大如孕妇、剧痛难忍,场景十分奇异。
那些没有在爆炸中死亡的打手们站起来,欢呼着接近他们,将他们捆起来如猪狗一样拖走。
徐翔虽然抽搐,但是头脑十分清醒,他知道这是赞多帕种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发作了,在感到一阵绝望的同时也生出勇气。只要死,他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这个曾经用毒品控制下属的老毒枭终于体会到了被控制的滋味,他用尽意志力握住来人枪身的上下覆盖,对准自己的胸口。
开枪啊!他想帮助对方扣动扳机。
“砰!”鲜血溅在徐翔的头上和身上,对方先一步倒在了地上。
有人持枪将他从混乱中拖出来,对方的身形并不十分强壮,但是力气极大,竟然将失去行动力的他直接扛在肩头,一路闯了出去。
随着离寺庙越来越远 徐翔逐渐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嘴里发出“嗬嗬”声:“你是……”
他不记得了,这个人脸上戴着布巾,只看上半张脸,觉得有几分眼熟。
陆百姓没跑多远就将他放下来,直接问道:“内应是谁?你和谭森交代了些什么?”
徐翔一听就笑了。
这一定是“塞冈”的人,他要问的和“塞冈”一模一样。
徐翔咳嗽两声,把卡在喉咙里的痰吐出来,哑着嗓子回答他:“把我送出缅甸,我就告诉你,我不回中国,带我去泰国。”
他觉得当时怎么威胁“塞冈”的,就可以怎么威胁这个人。
他没想过为什么不是“塞冈”亲自救他。
送他出来只是顺便,他以为自己威胁了时夜,其实只是时夜需要一点时间布置,在此期间不想要他开口而已。
于是陆百姓也笑了:“行,你不想说,那就回去吧。”说着他就把徐翔重新扛起来,大步朝寺庙走去。
不知道赞多帕对他曾经做过什么,越临近,徐翔的恐惧感越甚,他大叫道:“停下,快停下!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那好,回答我,谁是内应?”
时夜伫立在山巅,四处都是起火的植被,金塔已经被烧穿,但是赞多帕没有出现。
天光大亮,此势已去。
失算了,龙山铜简不在这里。
她收到的情报有误,或者是铜简曾经在此,后面又被转移了。
被烧断的树枝不断坍塌,她头也不回掉头往下。
然后骤然刹车。
无数条蛇密密麻麻堵塞住去路,这些冷血动物本该怕火,此时却抗拒了本能,聚集在一起。然而,她往下走一步,它们就本能退一步,场面看起来滑稽极了 。
“闪开!”时夜喝道。
蛇群让开一条通路,时夜快速跑下去,就在这时,其中一条忽然直起上半身,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忽然呲啦着信子朝她游来,其他蛇蛇紧随其后。
啧,被发现了。
时夜四顾,感觉到一双凶恶的眼睛遥遥注视着她。
什么时候暴露的?不,她应该没有提前暴露,这样简单粗糙的陷阱明显是临时的应对办法。
一条青色的细影如离弦之箭从她袖□□出,所到之处,众蛇如被火烧般纷纷避让,时夜借机踮脚飞快蹿下阶梯。
“轰隆”一声,被高温烧灼的金塔裂开,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无数暗红带黑的粘稠液体从塔身中蔓延开来,散发出一股腥臭味。这液体被火焰烤炙后并不蒸发,反而助长火势,带着火焰一同迅速往下,如有意识一般朝时夜裹挟而来。
冥冥中有婴儿哭声,吵得人心烦意乱,神志不宁。
时夜想开枪,以枪声克制啼哭,一摸才想起来她把qiang给了陆百姓。
这暗红液体蔓延速度越来越快,可是她却感觉到眼前模糊,行动迟缓,立刻咬破舌头尖,定了定神,反手刀光一闪,砍断路边柱子,挡住暗红液体的去路。
撤退!
时夜知道今天打草惊蛇,不可能再拿到龙山铜简,好在对方也并不知道她为何而来,日后还有机会!
她一路狂奔。
随着火势蔓延,前面的路几乎已经看不清,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心跳声,隔得远,但是她永远能听见,也永远不会忘记。
是陆百姓。
他回来了,一个人。
近了,她离他越来越近,时夜看见了他衬衣上零星的几点红,如梅花绽放,那是新鲜的血迹。
陆百姓有些魂不守舍,木木抹去脸颊上的红痕,怔怔望着她,朝她走来。忽然之间,他瞪圆了眼,用尽全力向她扑去。
他们不约而同听见了子弹与空气摩擦的尖鸣。
时夜的动作更快,她先一步将他扑在地上,一颗子弹从背后射.来,贯穿时夜的肩头。
温热的血喷溅在陆百姓的脸上。
“我不值得!”他要爬起来和那个打黑枪的家伙干仗,却被时夜压制住。
“听话!你还得回去,你的卧底任务还没有完成!”时夜紧紧抱住他,将他的脸死死遮住,两个人一同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我的任务是保护你!徐翔死了,伤你的那个人,我也要杀了他!”
陆百姓亲手结果了徐翔,那是一颗定时炸弹,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供出时夜。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他还没有品出那是什么滋味,时夜的血已让他提前清醒。
腥红的血从时夜的肩头流到他的身上,他的嘴里似乎也品出了那股铁锈味。
带着甜。
“你要听话。”时夜喘着气,忍住疼痛,在他耳边喃喃道:“龙山铜简………赞多帕……当心……还有阿钟,哑叔他会……”她向他简要交代接下来的事。
我没完成段局交代的任务,我真没用。他悲哀地想,用力点头表示知道了。伸手死死回抱住时夜,伸展身体包裹住她,尽可能让尖锐的台阶、石头、断枝和火苗都不要伤到她。
他们躲在了狙击的死角。
时夜按住伤口,空出手拍拍他安慰:“我没事,你干得很好。徐翔说出内应了吗?”
陆百姓低声道:“是肖钢。”
——“肖钢。”
花城,江英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桌上的烟灰缸堆满烟蒂的烟灰缸,浑身散发着令她自己都嫌弃的异味。
她拨通了段局的内线,报告了她的发现。
在连日奋战后,江英小组终于解密出绝大部分阿钟电脑中的数据,其中也包括一个经由阿钟建立联络关系的神秘账号。
此人使用了代理服务器,追索不到他的真实地址。但好在阿钟的数据多,追溯到最早的联系时,江英发现了蛛丝马迹,此人那时候显然对于使用代理还不熟悉,她在千头万绪中抓住了一个重要IP,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时间在那个地点使用这台电脑的人。
——肖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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