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每日清晨,是半月楼最为清闲之时。虽楼中已然有许多酒客,但这些客人大多只为了听听音乐、喝喝美酒。吵闹、喧哗声隐退,丝竹悠扬。
侍女一大清早就来敲门,黎禾闻声立刻起身下床。其实她本就一夜未眠,时时刻刻关注身边的一动一静。
“姑娘,请更衣。”侍女低声言语。
黎禾打量侍女怀中那素白的纱裙:质地轻盈,丝绸柔顺,隐隐泛光。这是难得一见的月光纱。
黎禾更衣完毕,随着侍女上了四楼,走进一间空旷、敞亮的房间。房间内铺满地板,但没有任何家具;向阳那一面前,连着一排的窗户;窗户敞开,浅蓝色纱帘被风吹起。
房中站着十几位少女,皆身着月光纱。黎禾走进房间,引路的侍女便恭恭敬敬地退下。
房中少女,皆朝她投向好奇的目光。黎禾同样也在打量这些人:皆是模样好、身材好的佳人。
“妹妹,”人群中间,一位身材高挑、五官眉艳的女子率先朝黎禾走来,“我叫张听月,你可叫我听月姐姐。不知妹妹芳名?”
黎禾警惕周围的注视,道:“黎禾。”
“黎?黎明的黎?”
“嗯。”
“哟,妹妹和济中三贤黎诗仙尽是同姓!妹妹这模样、这气质,也颇有诗画味儿呢!”
黎禾沉默。
张听月笑容一僵,随即冷笑一声,“来了这地儿还这般高冷。不知这张脸被压在身下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顿时周围不少女子掩面嘲笑。
黎禾沉眸,没有理会。张听月见这人无趣,便不在与她攀谈。不少女子皆围在张听月身边,相互吹捧。
黎禾独自站在一边,打量这些女子。最为明艳美貌的,当属张听月。她会是蝶妖吗?黎禾上下打量:应该不是,祝余说蝶妖已经在半月楼盘桓多年,而这些女子看起来应当同她一样,都是新人。
“喂。”忽而,一个个子同她一般大小的姑娘凑了过来。
她凑得太近,黎禾下意识后退几步。
女子扎着双丫髻,脸蛋圆润,杏眼炯炯有神。“我叫小南。”
“黎禾。”
“我知道。”
黎禾望着小南,小南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看你像是对这个地方一点儿都不了解。”
“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
小南一惊,“不是吧?你该不会是被骗来的吧?”
小南同情地看着黎禾,“半月楼是妓院,最大的妓院,也是最高等的妓院。非达官贵族、非富商贵胄不可进。”见黎禾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小南来了兴致,势必要给她上一堂课,“半月楼的妓女一共分为四等,你知道吗?”
黎禾摇摇头。
“不是吧!好好好,听我给你说。最下等的是下等女,就是刚才伺候你穿衣洗漱的那些女子。这些下等女大多模样不佳,只能做些粗活笨活。下等女往上一阶,就是白女。也就是我们这些人。白女是新入妓院且尚未接客的妓女,说白了就是菜鸟。白女接客后,就会上升为青女。青女中最受欢迎的前四位,就能获得头牌位,成为半月楼唯四的头牌。”
“那花魁呢?”
“花魁就是半月楼的镇楼之宝!”小南双眼放光,“只有倾城倾国且禀赋才气的妓女,才能成为花魁。整个半月楼只会有一位花魁,她的地位可想而知。”
黎禾敛眸沉思。
小南见黎禾一脸平静,又道:“等级越高,每月的收入也会越高。所以呀,咱们可得好好努力了。”
黎禾默然。
小南抱肘,阴阳怪气地盯着远处的张听月。她凑近黎禾,小声道:“这些人都在巴结她。”
“为何?”
“因为她和这届花魁的类型很像,都是艳丽的美人儿,连妈妈都说她有潜力成为下一届花魁呢。”
“你们见过花魁?”
“没见过。花魁那是我们这种人想见就能见的?花魁为保持神秘感,几乎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小南朝张听月吐了吐舌头,“瞧不惯她那儿小人得势的样!我看她未必能成为新花魁。”
“为什么要成为花魁呢?”黎禾不解。
小南愣了愣,“啊——好处多啊!钱多,地位高,接客少......多好呀!”
黎禾抬眸,“接客,何意?”
小南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你——真的是被拐来的?”
此时,文娘推开大门,走了进来,犀利的眼睛把众人扫视一遍。她的身后还跟了三位四五十来岁的妇人,皆是半月楼的妈妈。
所有人皆噤声不言。
文娘满意一笑,“不错,这月的花儿各个皆有特色!”
她行至中间,拍拍手,“各位姑娘,从今日起,你们都是半月楼的人了!能来咱们半月楼当妓女,是你们的荣幸!比起寻常妓院,咱们妓院接触的都是达官贵族!麻雀飞上枝头的机会可是遍地都是。”她笑得娇媚,“尔等目前都是白女,正常来说,白女需学习一月后,才能开始拍卖初夜、接客。所以你们也别太着急。这个月好好跟着前辈们学习学习。”
说罢,文娘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来开,“接下来,你们会被分配到不同的妈妈身边。李妈妈,负责半月楼一二层,念到名字的,站到这位妈妈身后。”
“接下来是明妈妈,负责半月楼三四层——”
小南紧张地咬手指,她在黎禾耳边低语,“咱们半月楼有八层,层数越高,妓女的等级越高。要是我们能跟着文妈妈就好了,她是管理花魁与头牌的!”
黎禾眼睛微亮。
“何妈妈,负责五六层。柳水水,小南——”
小南长叹一声,“好吧,那黎禾,我走啦~”
黎禾目送小南离开。
不少人已经随着各位妈妈离开了房间,此刻,房中只剩下四位。
文娘满意地看着四位女子,“张听月,何秀丽,明婉,黎禾。你们四位,随我来吧。”
文娘一边引领几人登上楼层,一边说着:“今日午后我就会为诸位安排先生。白日学习,黄昏后,你们得去厅里给客人们端茶送水。咱们七八层,客人少,但各个都是极其显贵之人,可得仔细伺候,谨言慎行。你们说错一句话,就能要了你们的命!这可不是吓唬你们!所以你们只管看着姐姐们怎么在客人里周旋的,安安静静地学,别想着抢风头,明白了?”
“是。”
“你们可有什么才艺?若本就有擅长之物,能省下不少学习时间,说不定能提前接客。”
张听月谄媚一笑,“回妈妈,听月擅长抚琴与歌舞。”
“不错。”
明婉道:“回妈妈,婉儿也擅长抚琴。”
文娘点头,看向张秀丽与黎禾,“你们倆呢?”
张秀丽道:“我擅长下棋。”
文娘蹙眉,“下棋,算不上好技艺。但也能吸引一些特殊的客人。”
黎禾道:“无。”
张明月一听,掩面一笑。
“无碍,日后好好学便是。”文娘带着四人来到第七层,“还未成为青女前,不会为你们分配单独的房间。这一个月,你们同住这间房。”
说罢,她推开一扇门。
“记住,没有允许,你们不可登上第八层。”文娘厉声警告,“想活命的话,就好好听话。”
“是,妈妈。”
“行,上午你们且准备准备,午后我再来寻你们。”
文娘正欲离开,明婉叫住了她,“妈妈,如、如果晚上客人纠缠我们,我们该如何?”
文娘抬眸,敏锐捕捉到明婉眼里的不安,“来这的客人一般都是知道咱们半月楼的规矩。如果真有人胡作非为,就赶尽派人来寻我。当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客人愿意纳了你,你也愿意嫁过去,自然无所谓。但如若你在拍卖初夜前失了身子,就别怪妈妈我无情。听明白了?”
明婉连连点头。
文娘咧嘴一笑,声音顿时又柔软起来,“不过这个月你们也得做好心理准备,接客是迟早的事儿。”
文娘的目光尤其在黎禾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好了,不多说了,你们且适应适应,妈妈我啊还得去排一排今天的客人呢!”
文娘离去后,房间只剩下四位女子。张听月率先进入房中,选了一张床铺。
黎禾打量房间:房间不大,四张床铺,两个梳妆台;窗户向阳,房间内温暖明亮。
黎禾站在那儿,蓦地问道:“花魁住在八楼?”
其余三人齐刷刷看向她。
张听月不屑一笑,“是呀。你想去看花魁?那替我们好好看看花魁到底长什么模样。”
黎禾感到她的言语之中有一丝敌意,但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此人。
张听月笑着走来,想要挽住她的手臂。黎禾立刻警惕后退,登时眼露杀意。
张听月一愣,尴尬一笑,“妹妹,咱们以后就是姐妹了,可得相互照顾。你们说是吧?”
另外二人沉默不言。
张听月咬咬牙,皮笑肉不笑,“别看半月楼富丽堂皇,金银遍地,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好姐妹们,咱们以后同吃同住的,是彼此最亲近之人。要是我们几个还勾心斗角,那不是日子更难过了?”
明婉点头,“听、听月姐姐说得有理,咱、咱们可不能再算计彼此了。”
“是呀!”张听月满意地拉过明婉,“我们要留着力气对付外边的人!是吧?秀丽妹妹?”
何秀丽抬眸盯着她,半晌,点了点。
张听月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再次质问黎禾,“禾儿妹妹?”
黎禾敷衍地“嗯”了一声。她全然不在意这些,只想着如何才能潜入花魁的房间。
张听月满意一笑,“禾儿妹妹论资质,确实是我们四个中最差的。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怕是很难出头。不过妹妹放心,等姐姐日后出头了,定会拉妹妹一把的。”
黎禾抬眸,望着她们。每人眼中各有心思。
琴棋书画......她垂眸思忖,她应该会一点儿琴。她毕竟是黎献愚之子,从小耳濡目染,且天资聪颖,对乐技了如指掌。
只是她虽能精确地演奏出每一个音符,却依旧不能使黎献愚满意。
黎献愚总说:“禾儿,你只是演奏出了曲谱,却没让谱子过心啊——”
所以黎禾对自己下了定义:她大抵并不擅长乐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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