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禾猛然睁开双眼。
她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失神片刻,坐起身来。
房间内,空气清透,阳光满地;四周格外宁静,隐隐约约有远方的鸟啼声。
黎禾抚摸湿润的枕巾,喃喃:“原来是梦……”
垂眸间,她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个古红色的木镯,诧异,“这是何物?”
她尝试取下,却弄得手腕发疼。一番挣扎,还是未能取下。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门外侍女敲了门,“黎小姐,可醒了?”
“嗯。”
“黎小姐,奴婢桂香,是老爷派来伺候您的。”
“进来吧。”
桂香端着一盆水,推门而入,“老爷让我转告小姐,为你准备的院子还在整理,小姐且在这儿将就几日。其间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我。”
黎禾点头,打量起这个丫头:年龄比她大些,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纤瘦,但手臂结实有力。
桂香扫了眼黎禾手腕上的木镯子,莞尔一笑,“真是个别致的镯子。”
黎禾一愣,忙得缩回手。
桂香放下盆子,笑着来搀扶,“小姐可得麻利些。既然以后要在这儿长住,咱们还是主动地去和夫人请安才是,不能失了礼数。”
“嗯。”
桂香满意一笑。
路上,她思索着,她明明记得昨夜自己是去了朱凌雪的院子,但之后没了记忆,自己是如何返回的?
她跟在桂香身旁,满腹疑问,眉头紧锁。路过朱凌雪院子时,却见匆匆赶来的医师与几位侍女。
见那些人行色匆匆,她顿时心慌,迟疑不敢上前。
院内传来嘈杂之声。
“还未醒?”
“这可如何是好?”
“呀!小姐醒了!醒了!”
听到这儿,黎禾松了一口气,步入院门。
院中不少丫鬟小厮探头探脑,而房间内,朱彬、朱夫人与朱凌霄皆是面露担忧。
黎禾来到朱彬之前,行了礼。朱彬只点点头,目光全在朱凌雪身上。
朱凌霄瞥见黎禾,解释道:“妹妹昨日在院中睡着,仆人竟然未发现,害得妹妹得了风寒,体热梦魇。”
一旁的侍女急色辩解:“奴婢昨日已经服侍小姐在床上入睡了!可哪知小姐半夜又跑到院中去了!”
医师开了些药,说并无大碍。但朱凌雪靠着床,眼神呆滞且恐慌,宛若受惊小鹿。
黎禾微蹙眉头。
朱凌霄安慰:“禾儿妹妹,别担心,雪儿不会有事的。”
黎禾这才看向朱凌霄:真是个儒雅谦逊、模样秀气的少年公子,明明只比自己大几月,却坚强地承担起照顾她的职责。
他温柔地笑着,可疲惫的脸色已然出卖了他表面的镇定。
黎禾想起昨日梦中那位赤脚踏水、笑颜绚丽的少年,眼前此人明明模样无差,却这般成熟、这般疲惫。
朱彬询问朱凌雪,“雪儿,感觉如何?”
朱凌雪惊恐地抬眸,扑进朱彬怀中,瑟瑟发抖。
黎禾想起昨夜所发生之事,难道自己食梦会让朱凌雪做噩梦?她微微抬眸,凝望朱凌雪,见其脸色苍白,瞳孔里尽是惊恐,好似惊吓过渡。
朱夫人叫人散去,黎禾脸色深沉,随着朱凌霄退去。
朱凌霄一边送黎禾回房,一边说道:“禾儿妹妹,按理说你入住朱府,我们应当为你接风洗尘。奈何这几日家中事多,父亲实在有心无力。请见谅。”
“朱伯伯能收留黎禾,黎禾已经感恩戴德。”
“瞧你这话说的。”朱凌霄停步,看向黎禾,眼神温柔,“你我父亲本就是至交,如今——罢了。午膳后我正要出门,你若有任何所需之物,可列个清单于我。”
黎禾摇了摇头。
朱凌霄见黎禾深情疲惫,眉眼间萦绕清冷之气,想来是遭遇变故,一时缓不过来,“这几日先好好休息。”
在他记忆中,黎禾一直这般,清清冷冷。不过失去至亲,是这世上最痛之事,何况黎禾与黎献愚一直彼此相伴。黎禾定然痛苦万分,只是不露于色。想到这儿,朱凌霄靠近一步。
黎禾抬眸,盯着他。
朱凌霄见其眼光冷冽,不由地又回退,尴尬一笑,“禾、禾儿妹妹,以后你只当这里是你的家。我想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况且,凌雪也会很开心拥有一个姐姐。”
黎禾敛眸,她凝视着朱凌霄的脸,回想起儿时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那是第一次朱家、黎家与徐家一同春游,几家的小孩儿同乘一辆马车。
黎禾一眼便注意到朱凌霄:瘦瘦弱弱、脸颊白皙的小男孩,模样比女孩儿还要清秀,一双水润杏眼,睫毛茂密卷曲。那时候,她真以为这是个小妹妹。
但爹爹说:“禾儿快来认识一下你的凌宵哥哥。”
如今,朱凌霄褪去不少幼时的稚嫩,个子高大,身形单薄,眉眼不再懵懂。
朱凌霄脸颊微微浮红,笑道:“我也很开心有你这样一个妹妹。”
黎禾垂眸,只“嗯”了一声。
朱凌霄感到些许无力。按理说他与黎禾青梅竹马,且又有婚约,两人当有些情感。但多年来,他从未感觉自己走进过黎禾的心。
午后,黎禾悄悄出了朱府,前往黎宅。黎宅已被查封,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
她走在熟悉而陌生的场景之中,往日与父亲黎献愚的点点滴滴再次浮现于四周。
黎家虽曾是大家族,但从黎献愚上几代就已然开始衰落,到黎献愚这儿,已无家底。若不是黎献愚为文学大家,怕是黎家早就名不见经传、销声匿迹。
黎献愚忠爱自己的小宅子,每日精心打理,收拾得雅致。他在池塘中养了一群五彩之鱼,黎禾记得,每日黎明,她就会看见黎献愚站在池边,喂养、逗弄池中鱼。
行至池塘,水里已无鱼。
黎禾捏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中她也不觉疼。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转身前往黎献愚书房。
书房门一开,她便嗅到那股熟悉而浓郁的墨香。
书房里光线敞亮,灰尘漫漫;书架东倒西歪,书籍纸张散落一地;角落处,有一颗海棠树盆栽,嫣红的海棠花格外抢眼。
爹爹最爱海棠花,他曾说自己与娘亲便是相遇于一片海棠林中。
黎禾凝望着那海棠花,登时城门上那颗摇摇欲坠的头颅闪现。她咬破嘴唇,双眼发红。
悲伤片刻,她开始翻找。她记得爹爹有一根竹箫,不算珍贵,或许并未被搜走。
寻了许久,黎禾终于从书案底部掏出一根竹箫,忙地抖落其上的灰尘。
“太好了……”她将竹箫放于胸口。
忽而,她听见屋顶上传来异动。她迟疑片刻,起身、走出书房,院中无人。
她转而抬头,看见一黑衣男子站在屋顶。
男子背着两大长刀,身着玄黑、质地光滑柔顺的窄袖束腰长衣,腰间挂着一串类似铜币的东西。
他居高临下俯瞰黎禾。
黎禾眉头一簇:“又是你。”
男子微微挑眉,“你不应该问我是谁?”
“你是谁?”
话音未了,楼顶上的身影消失不见。眨眼间,他已经来到黎禾身前,“你可以问问你身体里的狐妖,我是谁。”
黎禾感到这人很高,挡住了所有阳光。她直勾勾地盯着此人:此人约摸二十来岁,身材挺拔,一身侠气,看似洒脱随意,但那双眼睛却可怖得紧,眼眶深邃,眉眼凌厉,像藏在森林暗处、监视猎物的狼眼。
黎禾全身僵硬,“你、你是打伤他的捉妖师?”
“不是。”男子从容地从腰间取下一颗形如铜币的东西。
天色忽而暗沉,乌云飘动。
黎禾不禁后退,“你想做什么?”
男子拔出一把长刀,打量刀刃,“朱府人太多不方便动手,没想到你倒自己跑了出来。”
“你要杀我?”
男子抬眸,一手握刀,一手举着那形如铜币之物,对准黎禾,自顾自地说道:“应该能收住吧…..不过好像还没有妖化……嘶——”
“你在说什么?”黎禾紧紧地盯着男子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她听见宅子外传来脚步声。男子似乎也听见了,他蹙眉,“算了。”
说罢,瞬间消失不见。
黎禾错愕。
片刻,朱凌霄匆匆赶来,见黎禾一脸惊恐,忙得跑来,挡住黎禾的眼睛。
黎禾蹙眉,不明白朱凌霄所作所为。但刚才那男子给带来的恐惧感已经渗透全身,致使其四肢发软。
朱凌霄看见书房里一片狼藉,红了眼,道:“禾儿,我们回家吧。”
朱凌霄轻轻拉动黎禾,黎禾腿一软,倒在他怀中。朱凌霄以为她悲痛过度,便抱起她离去。
朱凌霄下午刚要出门,桂香就急匆匆跑来说黎禾不见了。他便猜测黎禾回了黎宅,来此一寻,果是如此。他本来想把这宅子买下来,收拾好后再带着黎禾返回,免得黎禾见了这场面伤心。
没想到还是没能阻止。
马车上,黎禾双目涣散。朱凌霄看着,揪心不已。
但实则黎禾更多的,是身体里那股恐惧,那股来自梦妖长留的恐惧。
夜间,她坐在床上,无法入眠。桌上的油灯在风中晃动。
黎禾凝视着手腕上的木镯。
一股黑雾从她体内缓缓散发,黑雾凝聚为狐狸之形。狐狸睁开一双没有瞳孔的白眼,看着黎禾。
黎禾问道:“那人是谁?为何你如此惧怕?”
“祝余,天才捉妖师,出自捉妖世家祝族一脉。”
“果真有捉妖师……”黎禾指了指手腕上的木镯,“此为何物?”
长留端详片刻,忽而身上的黑雾愈发浓烈。黎禾再次感到一股恐惧,但依旧不是她的恐惧。
“这些时日且避于朱府,勿要单独行动。汝人在朱府,祝余不敢动手。”长留厉声警告,“且等吾食梦疗伤,疗愈后,自然能摆脱此物。”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妖锁,定位、锁妖。”
黎禾想起白天朱凌雪的症状,“他要抓的是你,可不是我。”
长留抬头,盯着黎禾,片刻,咧嘴一笑,“吾与汝,有何分别?”
“你且离去吧,我爹爹已安葬。我不能再帮你害人。”
“害人?吾只食梦,不曾害人。”
“可朱凌雪那般,不是因食梦导致?”
“一场噩梦而已。”房间里黑雾愈发浓郁,长留舔舐手爪,“汝父之头,还悬于城门。吾可助汝寻回头颅,且报杀父之仇。”
黎禾眼睛一亮,“你知道是谁杀了爹爹?”
“吾识得那杀手气味。”长留笑得鬼魅,“禾儿,且安心食梦,吾自会回报汝。切记,远离祝余——”
说罢,黑雾退去,房间恢复寂静。
黎禾呆坐在床边,看着烛火晃动,一股孤独席卷而来,全身发凉。
“爹爹......”泪水滑落,她这才发觉,她想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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