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十安所开的“坠香店”,店铺面积虽然不大,其所处地段也非京洛城繁华区域,但却是小有名气的。平日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京洛城中,但凡懂香、爱香之人,大多都爱来“坠香店”。
辛十安的香种类繁多且独特,不同客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所喜爱之香;且这些香料品质上佳,大多有些药效功能,更是深受顾客喜爱。
香料铺子两层高。辛十安在这里既可以照顾店面,也可以研制香料,累了也有床铺睡觉。所以平日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香料铺子里渡过。
但这几日,她黄昏时分,就早早打样返回自家宅子。宅子距离香料铺子有些远,她只得骑马。但好在会路过集市,正好买些食材回家伺候两位祖宗。
真的是两位祖宗:一个身子虚啥都不能干,一个身子倒不虚但啥都不会干。
她本想着交黎禾炒几个小菜,这样中午时他们也有着落。结果那天黎禾差点没把厨房给炸了。
从那天起,辛十安放弃了教学想法,每天回家老老实实地把第二天的饭菜提前准备好,只叫她热一热便行。
“辛老板?”
辛十安正在收拾店铺,准备打样时,一位五十来岁的瘦弱男人走了进来。
辛十安扫了一眼,来者是个陌生面孔,“客人,你来得不巧了,我这正要打样呢?”
男人微微颔首,笑道:“可否耽误辛老板片刻?我这是个大单子。”
辛十安眼睛一亮,“得嘞,那老板你进来喝点茶,慢慢说。”
男人摇摇手,“鄙人是朱太尉府邸的管家,姓赵。”
“哦,赵官家。”辛十安眼底一沉,竟然是济中三贤朱彬家中的管家,难不成朱彬知道黎禾在她这儿?应当是不可能——
“再过十几日,鄙人府中的少爷即将成婚,婚礼上的熏香,夫人说想在您这儿买。”
“可以呀,想要什么香?我们这的合欢香也是顶好的。”
赵官家一笑道:“若您愿意接下此单,夫人托我问您,后日可否有空?可否带些样品去府邸一聚?夫人本是想亲自过来挑选,奈何这几日身体不适。只得麻烦您走一趟,不知辛老板你是否愿意?”
“当然没有问题。”辛十安爽快一笑,又问道,“可是朱少爷与雷家千金的婚事?”
“是的。”
“那可是恭喜呀,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赵官家勉强一笑,“谢谢辛老板了。”
辛十安敏锐捕捉到找管家眼神中的无奈,看来这朱府对着婚事并不满意。她莞尔一笑,“那后日我会带着样品来叨扰贵府。”
赵官家微微作揖,“麻烦辛老板了。”
两人寒暄几句,便分别。辛十安这才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路上,她忍不住琢磨:早听闻朱家与黎家订过娃娃亲,这黎禾与朱家少爷当也是青梅竹马,若是黎禾知道了朱家少爷即将成亲,会作何感想?
返回宅子时,天色已暗。推门而入,她便见黎禾坐在院中石桌旁。
黎禾穿着辛十安的彩色衣裳,倒比平日艳丽明媚了不少,更似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
“等久了吧?今儿关门时来了一个客人,所以耽误了一点儿时间。”辛十安一边解释,一边又迟疑地吞下一些话。
黎禾沉默不言。
辛十安略感尴尬,瞥见石桌上正放着那曲谱卷轴与一根竹箫,问道:“你莫不是在练习曲谱?”
黎禾摇了摇头。
辛十安抿嘴一笑,忙地又转移话题,“祝余呢?”
“睡觉。”
“还睡呢?”
这时窗户弹开,祝余探出脑袋,挎着脸,“饿死了。”
辛十安笑得咬牙切齿,“你是没长手吗——”
“你让伤者做这些?”
“你——”辛十安朝黎禾一笑,“得嘞,给咱们家祝大少爷做饭!”她走到祝余跟前,咬牙切齿道,“该给的铜板一个都不能少!”
“放心。”祝余掏了掏耳朵。
辛十安抱肘踏入拱门。
祝余趴在窗前,望着黎禾。青砖灰瓦之中,少女独坐,粉色的苦楝树花落在落满肩头。倒是一幅赏心悦目之画。
这几日黎禾独爱坐在院中,什么事也不做,好似什么事也没想。
“明渊可好些了?”黎禾忽而开口问道。
祝余一愣,“明渊?”
“那日我与她被含睇围堵,她为了救我,身负重伤。”黎禾缓缓转身看向祝余,眼睛清透明亮。
祝余敛眸,“放心,只要没死,她就能自愈。只是时间问题。”
黎禾静默地望着祝余。
祝余蹙眉,“怎么?”
“既然不捉蝶妖,接下来作甚?”
祝余饶有兴致地问道:“离周明这么近,你不想报仇?”
“我不清楚是否是他做的。我想,我也还没有能力杀他。”
风从两人之间的院落吹过,荡起几片落叶。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周明身边高手不少。就连周明本人,也绝非等闲之辈。不过世人都认为黎献愚是周明所害,为此义愤填膺的人也不少。身为黎献愚的女儿,你倒是冷静,还要找什么证据。”
“不应该吗?”
祝余沉默片刻,道:“倒不是。只是面对杀父之仇,能如此冷静之人,少之又少。”
黎禾微微蹙眉,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懵懂与无措,“我知道愤怒与仇恨是何滋味。但好似只有长留引诱我的情绪时,我才能有所体会。”
祝余沉默不言,凝望着黎禾眼中的迷惑。
“但这些时日,我感到心中有一份躁动。说不上的感觉。这股躁动总是逼迫我去想做一些事儿,可我又不知到底想做什么。每日焦躁难安,心烦意乱。”
祝余蹙眉,他知道这应当是吞噬哀乐的**后所造成的。
“我不想待在儿。可我又无处可去。”
“怎么?你还想回半月楼?”
黎禾脸色一冷,朝祝余偷来怨恨的神情,“我不愿。”
“那很遗憾,这半月楼我们得回。这局还没结束。”
黎禾面露厌恶之色,“你又要抓蝶妖?”
“不。”祝余顿时脸色一沉,“是杀。”
黎禾望着窗里的祝余,那双眼闪着阴冷的寒气。
两人陷入沉默。唯有葳蕤的苦楝树,因风而动,沙沙作响。
厅堂内传来辛十安之声:“吃饭了!我的两位小祖宗!”
黎禾起身,“我无法拒绝是吗?”
“你不想报仇?”
黎禾沉默。虽然此次险些丧命于含睇之手,但对于含睇,她依旧说不上仇恨。
祝余脸色阴沉,“在我这里,没有宽容。”
黎禾没有回应,径直走入厅堂。
屋檐之上,几只燕子叽叽喳喳,探探脑袋,抖抖翅膀,随即一跃而上,划过深蓝的天空。街坊之中,暮色越浓,万家灯火越亮。
厅堂中辉煌的灯火之光溢出,照亮了半个院子。堂内传来辛十安泼辣爽朗之声,“祝余你这小子简直不知好歹!要不是你姨母我天天照顾你,给你吃给你喝!你现在都不知道死哪了!你还不喝我给你倒的茶——”
“喝不喝?”
“嗯?我不信你从来不喝茶!”
“你今天必须把这被茶喝了!”
“你把这杯茶喝了,咱们今天就有酒喝——”
“好好好,你真是油盐不进——”
她一个人,便把整个院子,都吵得热闹了起来。
而此时,半月楼内,却一片死寂。每层楼每天都有女子莫名消失,人们很难不多想。可半月楼里里外外皆有重兵把守,出不去、进不来。
一股血腥味从顶层向下扩散。
“啊——啊——啊——”尖锐的女子惨叫声,时不时响彻夜色。
顶层中,血迹染红了每一块木板;地面上,茧丝铺得厚厚一层。含睇坐在梳妆台前,抓着自己丑陋不堪的半张脸,“啊——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恢复——我都吃了这么多人——为什么——”
“这般模样,如何见丞相大人——”她不停地抓挠脸颊,指甲缝中全是血迹,“为什么.......为什么......怎么办——怎么办......丞相大人会不会不要我了?我已经被主人抛弃,我不能再被丞相大人抛弃......”
她越发惶恐,抓挠得速度越快,脸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此时,她身旁倒下一个茧。一双手从茧顶部撕开缝隙,伸了出来。
含睇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为什么——孑欢——孑欢——”
她兀地恍然大悟,抓住头顶的皮肤,“哗啦”一声,撕下那丑陋的半张脸皮。
身旁茧中,一个少女挣扎地爬了出来,但已然被侵蚀得面目全非。
含睇缓缓转头,顶着流血不止的脸,看向少女,“我知道——我知道了——”
少女惊恐惨叫,“啊——啊——”
顿时丝线贯穿她的胸脯,随后缓缓伸向含睇。含睇舔舐丝线上的血液,“重新长就是了——重新长,会长好的。蝴蝶,就没有丑陋的——”
这时,几只蝴蝶从窗外飞入,缓缓落在含睇肩头。
含睇脸色顿时狰狞,“没找到!怎么可能!身负重伤,不可能跑得这么快——但——他可是祝余——”
含睇一把捏住身旁那死去少女的头颅,咬牙切齿:“祝余——”
“梦妖,我势必会夺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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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半月之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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