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一股强大的风力好似要将展旬从地上揪起来。
他匍匐在地,压低身子,与狂风较劲儿。视野里一片昏黄,什么也看不清。
“阿旬——”
展旬全身一颤,灵魂都为这一声呼唤而颤抖。他愕然抬头,可是漫天的黄沙遮挡了视线。
身体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他四处张望。
“哥哥?”他迟疑地唤了一声。
周围的风渐渐变小,但空气依旧弥漫着黄沙。兀然,展旬看前方,在那黄沙迷障之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展旬愣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那个身影。
一个黑影从一旁一闪而过。展旬余光瞥见那侠客提剑朝前方的黑影冲了过去。
展旬下意识地抓起剑,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冲了过去。
他要做什么?一想到这个问题,恐惧就席卷全身。只是这种恐惧不是僵硬他的四肢,反而促使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他要做什么 !
“啊——”展旬嘶吼一声,他必须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拦下侠客之剑。
风如刀割。展旬发狂地奔跑,见实在追不上,直接将剑甩了过去。
“砰”一声,展旬的剑装在侠客的剑上,这才阻碍了侠客的攻击。
呼呼,他气喘吁吁,怒问:“你要做什么!”
侠客没有回答他。
展旬愤怒地冲了过去,抓起地上的剑,“你要做什么!”
一剑砍下,侠客轻松避开。
展旬挡在侠客的前方,双眼燃烧着怒火。
“阿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可展旬却不敢回头看。
他双眼通红,紧握剑柄,双臂颤抖。
侠客举剑对准他,随后又将剑刃转向他身后的黑影。
展旬顿时咬牙切齿,愤怒地冲了过去,一顿胡乱挥剑。他的剑毫无章法可言,破绽百出;侠客直接一剑砍伤了他的大腿。伴随一声惨叫,他跪在地上,还来不及疼痛,就看见侠客朝他身后冲了过去。
强烈的恐慌作用之下,他丢下剑,转身一把抱住了侠客的大腿。
侠客停步,举荐对追展旬,“拿起剑。”
“你不要伤害他!”展旬怒道,声音即透着愤怒,又有意思哀求。
侠客再次命令:“拿起剑。”
展旬腿上的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衣裳。
“不要伤害他......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纵使是幻境,展旬还是无法看见他人伤害自己的哥哥。
那个画面,那个他永远想要忘记的画面,此时此刻再次浮现:哥哥冰冷僵硬的身体高高挂在房梁上。
“拿起剑。”侠客冷声命令。
展旬死死抱着侠客的腿。每当遇到自己无可奈何的事情时,他会的便是这样用命来“耍赖皮”。就向那个时候,他哀求哥哥不要离他而去,他也是这样抱着哥哥。
永远这么无力。他永远都是什么都做不了。
“打不过!我打不过!”展旬哀嚎,“你放了他!”
“拿起剑。”侠客一剑划伤展旬的手臂。
展旬依旧不肯松手。
阵法外,四人凝视着这般场景。
黎禾道:“这究竟是何意图?”
空心微微蹙眉,道:“侠客之道,便主要以勇气与守护为基。展公子问剑侠客,又道自己为守护而持剑,侠客便以他最想守护之人为试炼。然,光有守护之心,却没有握剑之勇,是无法成功的。”
黎禾敛眸,“守护......”她又想起了长留为他造的那个梦,想起了黎献愚,心脏隐隐作痛。明明是环境,她还是再次失去了爹爹。一想到这儿,黎禾似乎懂了展旬的感受。明知是幻境,可还是不想对方受到任何伤害,还是希望对方能拥有幸福的生活。
哪怕是在幻境中。
空心将黎禾的反应尽收眼底,反而饶有兴致地问祝余:“祝公子可有想守护之人?”
“没。”祝余回答得毫不迟疑。
“如若祝公子有,且同样面临展旬这般困境,你会怎么做?”
祝余俯瞰空心,冷声道:“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空心依旧不放弃地追问:“那祝公子的持刀之道为何?”
祝余没有理睬他。
空心却不气馁,又问:“祝公子第一次握剑是为何?”
祝余挑眉,第一次握剑......
“每个人都有理由,不论是握刀还是持剑,亦或是开始做其他的事情,在人内心的深处,一定有一个驱使他们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往往难以察觉。”
祝余不耐烦道:“你们佛家人怎么都喜欢好为人师。”
空心没有回答祝余,转而看向黎禾,“黎姑娘,你腰间的匕首,远非你所见之样。”
黎禾看向腰间的匕首,“嗯?”
“当你找到真正握剑的理由时,你就能真正拔出它。”
祝余翻了一个白眼。
空心朝祝余微微点头。
几人继续将注意力投在悬空的画面之上。
展旬的双臂已然伤痕累累,整个人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侠客直接用力一脚,踹飞了他。
“噗”,展旬口吐鲜血,却见侠客丝毫没有迟疑冲向了哥哥的身影。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剑,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朝侠客冲了过去。
可才跑了两步,顿时视线下跌,他摔倒在地。
嗡——
世界突如其来的宁静,他错愕抬头,只见侠客一剑刺穿了黑影的身体。
嗡——
哥哥......哥哥......
展旬的意识开始模糊。如果没有那个女子就好了......如果没有那个女子,哥哥就不会自尽而亡......可他也明白,那个女子没有错。
黑衣侠客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展旬双眼迷离,抬头望着这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剑,本就天生锋利。”侠客道,声音冰冷苍凉且毫无起伏,“纵使是守护之剑,也不该丢其锋芒。”
侠客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剑递给展旬。
“握剑。”侠客命令。
展旬已经无法思考,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剑。
顿时世界停止,展旬身后传来哥哥的声音:“阿旬。”
展旬一愣,愕然回首,却见哥哥站在漫天停止的黄沙之中。这一次,他看清了哥哥的容貌。
哥哥依旧如那时一样,慈善而宠溺地望着他。
身旁的侠客再次朝他哥哥冲了过去。
展旬一惊,一股力量充溢全身。他站起身来,全身缭绕着金色光缕。
手中,玄黑之剑的剑身中的红色脉络转而变成金色。
力量——这是力量——展旬从未感觉身体如此轻盈过。他呼出一口气,电光疾驰般冲出,一剑刺向侠客。
侠客侧身躲过。
侠客手中用黑气凝聚出一把剑,与展旬交锋。
一时间刀光剑影、不分上下。
展旬越发得迷失在这股力量之中。他越发疯狂,从被动挡剑转而主动进攻,将侠客节节逼退。
如果那时候自己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是不是就可以改变哥哥的结局?
兀然,展旬停在原地,剑对指侠客的心脏。
他缓缓放下了手,从力量的迷失之中找回了意识。一股空虚感席卷全身。
“守护之剑,”侠客一边说,身子一点一点地瓦解,“正是这般强大而温柔......”
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声音,一同消失。展旬愕然回首,也不见哥哥的身影。
他茫然地握着手中之剑,懵懵懂懂地体会到了一种道,一种锋芒毕露而又有温度的道。无数金色光缕,在空中飘散。
白光从远方漫延而来,一点一点将他吞噬。等视野再次恢复时,自己已经站在问剑圆坛之上。祝余、黎禾、谭近墨与空心四人的几双眼睛,都落在他身上。
他低头,见自己一手握着一把剑,“那——”还来不及说完,“咚”一声,他昏迷、摔倒在地。
黎禾立刻上前一步,查探气息,“活着。”
空心一挥衣袖,四周的阶梯开始掉落。
“虽说此剑怨仇还未彻底消解,当相信有了新的主人,它也能遇见新的机遇。”
幻境逐渐褪去,回过神来时,黎禾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泽光寺中。
“展公子受了伤,且在庙中养好后,再行离去吧。”
黎禾见展旬全身血迹斑斑,只能点头答应。
但谭近墨因为要赶考,便与诸位告辞,“那我就先行离去,诸位,有缘再见。”他朝祝余与黎禾深深作揖。
黎禾朝他点头回礼。
“我送你。”空心道。
谭近墨点点头。
走出寺庙时,他愕然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有一根灯芯。他忍不住问空心,“空心师父,我有一事不解。说到底,这一切与我无关,为什么我也会进入幻境?”
空心一脸讳莫如深,“与此剑有缘的,本就是两位。”
谭近墨一愣,“我?”
空心点头,“只不过论缘分深浅,展公子自是要深一些。谭公子,也有一定的可能。”
“可我不会一点武功。”
“这与武功没有关系。”空心望着谭近墨,“谭公子日后要走的路,凶险万分,望你能保守初心,深陷淤泥而不染。”
谭近墨微蹙眉头,朝空心深深作揖,“告辞了。”
“嗯。”
空心目送谭近墨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回寺庙。
祝余靠在寺庙门框上,冷嘲热讽,“故弄玄虚。”
空心眉头微微抽搐,“祝公子,我觉得与你非常有缘,不若再送你一场幻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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